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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大结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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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稷栩次日再来时,意外的被告知太子殿下还未起。

  他心头一惊,“皇兄怎么了?是哪里不适?”

  宫人一个个眼神尴尬,垂首不语,只请他稍候。

  不多时,寝殿门开,竟是玉桑走了出来。

  稷栩瞪大眼睛,猜到了什么。

  玉桑看见他也愣了愣,稷栩今日来得比以往都早。

  可她也没什么难为情的,甚至主动问道:“五殿下来的这么早,可有用朝食?”

  稷栩见玉桑落落大方,自己这点局促更显小家子气,忙道:“不必麻烦,我也不饿。”

  玉桑:“那我随意准备些。”说完冲他微微屈膝,去准备朝食。

  稷栩走进寝殿,就见稷旻靠坐在床头,赤着的上身裹着白纱布,还未穿衣,头发却束得一丝不苟。

  他握着本《周易》闲读,见稷栩走进来,随手合书放至一旁:“今日怎么这么早。”

  稷栩看出来了,这两人没名没分的朝夕相处交颈而卧,可一个比一个坦然大方,只要他们不尴尬,尴尬的就是旁人。

  稷栩挠挠头:“是、是有些事要聊。”

  稷旻指了指屏风外:“去座中等我。”

  稷栩乖乖应声,转身走了出去。

  玉桑很快回来,宫婢鱼贯而入,送来许多清淡的小食。

  “都是些简单的朝食,五殿下一起用吧。”玉桑熟稔的吩咐宫婢摆食,然后去了里头。

  稷栩看在眼里,暗自意外。

  这江娘子照顾太子皇兄不足一月,竟像是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一般。

  想到这,他轻轻舒了口气,隐约觉得,有些话似乎可以说了。

  玉桑一进来,就见稷旻悠悠闲闲靠在床头,毫无自觉。

  她赶忙拾了他的衣袍过去,用眼神示意外头,压低声音:“你怎么不慌不忙的。”

  稷旻不以为意:“本就是他来早了,我还没怪他扰人。”

  玉桑服气了,抖开衣袍:“披上!”

  稷旻笑了笑,乖顺的起身套衣袍。

  玉桑扶着稷旻出来时,稷栩想事情想的发呆,都没留意到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径直走过去。

  直至视线中入了人影,稷栩才回过神,连忙起身:“皇兄……”

  稷旻已坐下,玉桑挨着坐下,笑着对稷栩道:“五殿下一起用些饭食吧。”

  稷栩看向稷旻,稷旻挑眉:“是要我开口请你入座?”

  稷栩连忙坐下,“不是……”

  然后,稷旻开始旁若无人的用眼神跟玉桑点菜,他要吃什么,玉桑便用银块夹了喂他。

  稷栩刚提起的筷子生生顿住,看着面前这二人,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来早了。

  稷旻不慌不忙用完朝食,玉桑刚要起身就被他按住:“唤宫人来收拾吧。”

  玉桑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对面吃的很少的稷栩,点点头,唤来宫人。

  东西撤下后,按照惯例,玉桑该出去让他兄弟二人单独说话,但今日稷旻不知怎么了,拉着玉桑不许她走,无奈之下,她只能挨着他旁听。

  稷栩原本还有些局促,但看着江娘子与皇子一对璧人般坐在对面,竟又舒缓许多。

  玉桑看在眼里,忽然意识到为何稷旻要将她留下。

  或许稷栩的话,看着他二人在一起时会更容易说出口。

  犹豫片刻后,稷栩支支吾吾开口:“自从皇兄受伤以来,父皇和母后便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皇兄休息。如今皇兄精神大好,不知何时可以面见外臣?”

  稷旻说:“我瞧着好,是桑桑照顾得好,但眼下还未康复,也不便见人。”

  一句话直接堵住了稷栩接下来要说的话。

  “那……好吧。”

  稷旻:“你来找我,就只是说这个?”

  稷栩舔舔唇:“不、不是。”

  稷旻:“还有什么?”

  “哦,还有就是关于追查古剌人的消息。”

  稷旻和玉桑同时留心起来,神色都变得认真许多。

  稷旻:“查到什么了?”

  稷栩张了张口,眼神往玉桑身上瞄了一眼。

  玉桑:“不然你们聊,我先出去。”还没来记得动,又被稷旻按住。

  稷旻:“没什么是桑桑不能听的,直说就是。”

  稷栩算是看清楚皇兄的态度,也不再犹豫,“自皇兄受伤后,父皇大怒,曾派出兵马一路搜捕兰普和稷阳,我的人也日夜兼程下达命令严守关卡,可是到现在为止,一点消息都没有。”

  稷旻养伤半月有余,如果兰普一行人日夜兼程赶路,现在可能已至边境。

  若是如此,情况便对兰普有利,再想瓮中捉鳖将其擒拿可能性不大。

  但若兰普这段时间带着稷阳是半躲半赶,那么这些人现在极有可能还在境内。

  只是,若他们藏得太深,搜捕上同样是难题。

  “兰普这个人非常狡猾。”稷旻淡淡开口:“他出没之地,一定会细心勘察,将地形摸透,一旦发生意外,这些都有利于他撤退,他出入行宫和那晚的事,就是最好的例证。所以,你必须更敏锐更细心,更沉得住气。”

  “再者,他刚刚起势,其实谈不上有什么实力。但他惯会搅风弄雨借刀杀人,招数层出不穷,才让人防不胜防,在实力上,你完胜他,真正要敌的,是耐心和智谋。”

  “别说是他躲在境内难以搜寻,就算是他真的回到古剌,来日方长,胜负不必急于一时。”

  稷栩越听越严肃,最后重重点头:“皇兄放心!”

  稷旻却笑得轻松:“我对你从来都很放心,所以,你自己也不必为一时的得失成败耿耿于怀。”

  稷栩大受鼓舞,只道手中还有事,不再打扰他休养。

  稷栩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点头允了。

  稷栩起身时,眼神瞄到稷旻和玉桑身上,拳头紧了紧,可还是什么都没说,转头离开。

  玉桑盯着稷栩的背影,眼前忽然扫过一只大手,她眼神轻动,转头看去,稷旻正盯着她,似笑非笑的:“看什么?”

  玉桑避开他眼神,摇头:“没什么。”

  稷旻笑笑:“你怎么也学起他,说个话遮遮掩掩的。”

  玉桑一双黑眸蹭的亮起,往他面前凑了凑:“你也听出他说一半藏一半了?”

  她凑在脸侧,稷旻略略侧首,便与她四目相对,呼吸交融。

  “嗯。”

  这个坦白的回答,纯属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稷旻把玉桑拉到身边,两人挤着一个座排排坐,反问:“那你又是如何看出来的?”

  玉桑抱膝与他挨在一起,乖得不得了:“你起先问他有什么事,他支支吾吾,再问他有什么事,便又流畅起来,足见起先要说的,与后来说的,大约不是同一件事。”

  这次,轮到稷旻倾身朝她凑:“那你觉得,他本想说什么?”

  温热的气息陡然靠近,提醒着她昨夜的放浪,玉桑脸颊一红,借坐直的动作避开他,话也支支吾吾起来:“即便有些猜测,也不好背后议论别人的事,他这样犹豫,想来是很在意的,不放等他做好准备自己来说,你别明里暗里激他,我也不妄加揣测!”

  稷旻悠悠点头,“小五的事情你不愿揣测,那江慈的事情,你可愿听个一二?”

  玉桑诧然:“姐姐怎么了?”

  稷旻:“昨日文绪来见过我。”

  玉桑想起来了,他们还在宫门口撞上:“他说什么了?”

  “他想求娶江慈。”

  “求、求娶?”

  稷阳的事情闹开,和江家的婚事就算吹了。

  饶是江慈在这当中并无什么过错,但难免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不止如此,一些有心攀亲却不够资格的人,很有可能借此机会来打压她的身价,意图结缘攀附。

  听着稷旻的阐述,玉桑逐渐生气:“简直欺人太甚,稷阳做的事与我姐姐何干,他们又没有同流合污,哪里轮得上其他人指指点点!”

  稷旻抬起左手在她头顶摸了两下,给她顺毛:“这么大的脾气?”

  玉桑意识到自己刚才太激动,像是在对他闹情绪似的,连忙收敛,转而问:“那文绪的意思是……”

  “自然是诚意求取,且风光大办。”

  玉桑恍然,难怪宫门口姐姐见到姐夫时是那种表情。

  她进宫十数日,外面竟已发生这么多事,她只顾着照顾,一点没听说。

  “那你怎么回的?”玉桑好奇的问。

  稷旻看了她一眼,眼角溢出几分凉薄的笑:“他要娶妻,与我何干?”

  话里透着几分微不可察的狠意,又像是幸灾乐祸,乐见其成。

  玉桑不由深想,文绪告知太子此事,恐怕不止想求太子给个体面。

  太子知道了,她多半也会知道,这是暗含求她一并帮忙的意思。

  又或是说,关键就是她。

  下巴忽然被捏住,玉桑被迫扬首,对上稷旻深沉的黑眸。

  他褪去笑意,一字一顿道:“又与你何干?”

  玉桑默了默,握住他捏在她下巴处的手,轻轻拿下来。

  “当年,文姐夫找过我。”

  稷旻蹙眉。

  有些事他已不想再提,也不想她再想,可惜事与愿违。

  “其实,我不是没有察觉。”玉桑声音低沉,仿佛也是一段不愿再提的过去:“往日都是姐姐亲自来找我,因为她不信任任何人。可后来,就变成文姐夫来找我。他对我,其实是有些防备的。”

  “我想,姐姐应该是信任他的,所以他才会知道那么多事。无论如何,他是为了姐姐好,这一点,与我的初衷一样。”

  稷旻眼神渐沉。

  他早就知道了。

  在他掳走江慈囚于密牢时,江慈便坦白了。

  那时,她因为有了文绪的骨肉,在日渐相处互增信任爱意后,便将心中最大的秘密掐头去尾稍加润色告诉了文绪。

  在她向文绪坦白时,的的确确是打算让这段仇恨彻底消亡。

  但在此之前,她必须履行对玉桑的承诺,将玉桑从宫中救出来。

  仇恨可以悄无声息消亡,要从宫中带走一个人,却是难上加难。

  而那时的江慈并不知道,在文绪爱妻如命的思维里,玉桑俨然已经是最大的威胁。

  玉桑是因恩情参与进来,江慈的恩怨她根本不能体会,但太子的独宠却只有她能体会。

  江慈尚且能在他的照顾下释怀往事,玉桑未必不会在太子的恩宠下心生叛变。

  万一她觉得愧对太子,将江慈抖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文绪曾经对玉桑起过杀心。

  他一边以安胎为由,替江慈和玉桑接触,一边筹划着怎么让玉桑这个威胁消失。

  只是,之后的事情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没想到玉桑会用自己设局,直接引得太子被废,最后连自己都搭进去。

  玉桑进宫后除了和江慈私下有联系,与江家几乎没有来往,江家也从不在外人面前主动提她,加之后妃勾结朝中大臣,私德有失,丢得是储君的脸,所以,皇后随便捏了个罪名给她,旨在将她从太子身边彻底铲除,倒也没波及江家。

  在文绪看来,这本是一件好事,得来全不费工夫,江慈的潜在危险已被消除。

  但他万万没料到,江慈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在意太子被废的事,却因玉桑被赐死情绪大动,意外小产。

  江慈和文绪,也是在那时有了罅隙,很多年都未曾抹平。

  其实,说不上是文绪逼死了玉桑,但若当年玉桑没有做那个选择,文绪会不会亲自下场设计迫害,谁也不知道。

  所以,稷旻很难不将这份仇恨转嫁一些在他身上。

  只是那时他已油尽灯枯,满世间搜寻玉桑的痕迹,应对那些挥之不去的噩梦,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没有多余的力气用在无关的人身上。

  ……

  有些事,既然提了,那就不妨一次说清楚。

  稷旻低声道:“怎么,难不成你想说,是文绪逼着你那样做的?”

  玉桑听出他话中的不悦,连忙转头打量他的神情:“你又生气了?”

  稷旻别开目光,片刻才道:“即便到了现在,我也想不通,你为何不愿与我坦白。今时今日,你尚且能说一句,只要活着就好,可那时你怎么不这么想?”

  玉桑想起来,类似的话,在益州对峙时他也说过。

  那时窗户纸刚捅破,他盛怒的质问里满是不甘——为何不将他视作唯一,为何对他不忠。

  但其实,他们都清楚,她没有背叛任何一个人,相反,她想求的是两全。

  可是男女情爱是多么自私的一种感情啊。

  我将你当做全部,挖心挖肺,你怎可在选择时,还有别的顾虑和考量?

  但现在,在稷旻了解到她的一切后,虽然还气不过那事,但心情已完全转变。

  为什么一定选绝路?

  你自己也会说,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玉桑默然许久,忽道:“此前我曾说过,我不能拿着作为你附属的恩宠,来赌姐姐的人生,殿下盛怒之下,连我也想杀,更何况是搅和在你我中间的其他人?”

  “不过,除了这些原因,还有许多细碎的原因,一点点加在一起,便让我做了这个决定。”

  稷旻:“因为不喜宫中的日子?”

  玉桑似是认真想了想,然后爽快点头:“算是一个吧。”

  “后宫妃嫔,哪怕被废也不可能离开这里,多半是找个废弃的冷宫关进去,一关就是一辈子,这也是这里可怕的地方。”

  稷旻气的笑了两声,声更沉:“所以,几年的感情,我对你的心意,都叫你觉得我是会气到关你一辈子的?”

  玉桑微微偏头:“殿下的意思,是会宽恕我吗?”

  稷旻反问:“你觉得我不会这样做?”

  玉桑想了想,说:“可是,我并不想得到殿下的宽恕。”

  这话让稷旻一愣:“什么?”

  玉桑睫毛轻垂,掩住眸色:“当年若选择坦白,大约有可能仗着殿下的宠爱为姐姐求一条活路,让此事最大程度的平息。但我与殿下,永远也回不到从前。”

  “从前,只有我对你有隐瞒,你对我是纯粹的爱护。”

  “虽然有愧疚,但是依然高兴且珍惜。”

  “若殿下得知此事且选择宽恕后,这件事可能会永远横亘在我们之间。”

  “此后的年岁里,殿下兴许会因过往恩爱待我如旧,可这份感情,极有可能变得脆弱不堪,再经不得一丝一毫的打击。”

  “我不想在稍有龃龉不快时,让这事成为你口中泄愤的说辞。”

  稷旻下意识想反驳,可看着她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然下一刻,玉桑忽然一转语气,掩去那份低落,轻快含笑:“之前祖父曾跟我说,要多见见人,多见见世面,现在想来,其实非常有道理。”

  她眯了眯眼,像在回顾一个不懂事的自己:“大约一个人一生总会有冲动又感情用事的时候吧,而为不多的羁绊,就是你和姐姐。”

  “那时的心情,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个多傻的选择,相反,会觉得这是最好的证明,不容置喙,决绝潇洒,做这个决定的自己真厉害!”

  她并未道明是为了证明什么,稷旻却已懂了。

  在她看来,一旦这事被他知道,他们就永远回不到以前。

  短短十八年的人生,得到的本就不多,才不愿看到那些令她动心欢喜的情意变质。

  所以,坚定决绝的把自己设计入局,用一场赴死来隐晦的证明自己的心意,也让这份感情随着她的死,永远停在这一刻,没有机会变质。

  她曾以蝼蚁自比,可有谁说过,蝼蚁就不配拥有义无反顾至真至纯的感情?

  ……

  要促成一个决定,往往会有很多或细碎或具体的原因。

  这些不同的原因,一起发力,将玉桑往同一个方向推。

  在此之前,面对稷旻的盛怒怨恨和眷恋求和,她也从警惕防备到敞开心扉。

  但即便把所有是非恩怨讲开,她都不愿意回头。

  她给过很多理由,但这个理由,是第一次说。

  不是情尽无心,而是怕满心欢喜回头,最后仍是失望收场。

  原本,她自是心意坚定。唯一的变故,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有这样的举措。

  这个比她更绝的选择,将她所有的迟疑和顾虑撕得粉碎,化为青烟,变得无关紧要。

  她没办法面对着这个模样的他继续纠结。

  对江钧说的那些话并非托词,这早已不是她心中过不去的坎儿,她能正视对他的感情而选择离开好好过活,也能因他的的选择转身奔赴,无畏结局。

  “那现在呢?”稷旻忽然问。

  玉桑从思绪中回神:“什么?”

  稷旻笑了一下:“若是此时此刻的你回到了前世那一刻,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吗?”

  玉桑张口就道:“当然不会!”

  稷旻微微挑眉,不见喜怒,只是问:“为何?”

  玉桑抱膝而坐,搁着下巴,弯唇浅笑:“因为爱你和好好活着,并不冲突。”

  稷旻眼神几度变化,沉默的凝视着她。

  玉桑语气轻快的说:“你想想看,龃龉裂痕算什么呀,这一世重逢,你可是明明白白的恨着我,半点余地都不留的算计我,不也挺过来了吗?我又不傻,饶是对你有情,可你真要折磨我,我还能享受不成?自然也会躲会逃,会气你恨你。”

  “更何况……”她偏头看向稷旻,眼中是温暖的笑意:“你根本舍不得对我下狠手啊。”

  稷旻眼角微红,嘴角却微扬。

  听了她的话,他侧身,默默抬起左手,轻轻划过她脸颊,然后捏住。

  忽然,这只手开始蓄力,玉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黑眸瞪得圆圆的,竟忘了要躲。

  这么快就打脸吗!?

  然而,已蓄满力量,一发力大概能把她脸皮揪掉的手在微微使力的片刻后,骤然泄力——

  稷旻松手,轻轻摸了两下,笑道:“试了试,果然是舍不得的。”

  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甚至有点无措:“都没使力,你哭什么。”

  玉桑飞快抹去眼泪,盯着他的断臂,声音沉下来:“为何要弄成这样,若朝臣借你身残为由,把你赶下来怎么办?”

  她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他这一举,兴许会让自己后半生彻底改变。

  本是天之骄子,如今连身体都残缺。

  稷旻垂眼看着无声掉泪的少女,轻轻笑起来,冲她展臂,是个抱抱的意思。

  玉桑别过脸又擦了一下眼睛,挪到他怀里。

  稷旻收臂搂住她,认真的和她一起思索这个问题。

  “都说男儿当修身,齐家,治国,然后平天下,但其实,在修身之前,还需‘正心’。”

  “现在想想,从前我事事争先,其实早已超出事先男儿抱负的程度,更因太子的身份加持,使我不得不事事压人一头。”

  “为国为民是为君之本,但在追名逐利之中令初心不再也是常事。往往是经历一遭轮回,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该失去的都失去了,反而又惦念起初心来。”

  顿了顿,他忽然问:“还记得万寿节时你在大殿上,以及后来在江府和江钧说过的话吗?”

  玉桑微微坐正,陷入思索。

  稷旻笑笑,“在大殿上,你说‘君王之下,分士农工商,时人自出生起,综出身家境,心中抱负,肩上责任,乃至利益纠葛,仿佛早早就定下了该走的路’,在江府,你说‘这世上,实现抱负的路从来不止一条,只要信念不移,总能殊途同归’。”

  “我尝过帝王的好,也尝过帝王的苦,这个位置对我来说,着实不算什么执着。”

  “卸了条胳膊,失去的只是为帝资格,而非抱负与志向。”

  “如今,我一样可以为国事尽力,若有朝一日国家有难,也一样可以为之奔赴。”

  “唯一不同的,只是换了个身份。但即便换了身份,我依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甚至能做更多。”

  最重要的是,你终于回头,这一局,我分明是赢家啊。

  稷旻好笑的看着玉桑:“亏我当日听到你说这些话,竟觉得自己被你上了一课,豁然开朗,结果你自己却忘了自己说过什么。”

  玉桑吸吸鼻子,眼泪总算止住,直直盯着稷旻不说话。

  稷旻挑眉,凑近她跟前:“在想什么?

  玉桑又吸吸鼻子,柔声道:“亏我一直觉得,昔日处处优胜光风霁月的太子万丈光芒,倾心不已,现在来看,分明眼前的更好,更叫人喜欢。”

  稷旻忍着笑,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把,无奈道:“你这张嘴说起情话,谁受得了啊……”

  ……

  三个月后,稷旻已行动自如且断了药,御医嘱咐,还需调理日常饮食。

  因嘉德帝有意控制舆论,朝臣亦各有心思,对于太子眼下的情况,当真无人主动议论,就连嘉德帝终于明确表态出兵之意时,也无人反驳。

  古剌人偷偷潜入大夏伤及储君是不争的事实,在大夏占据实力优势的前提下,这口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咽下。

  在稷旻和稷栩的提前准备下,汛期未出大事,原定漕运路线很快恢复正常进度,又因文绪手中拥有大批底层人脉,大大缩短了工期,效率及高,另一边,边境驻军开始准备扩军。

  稷栩趁热打铁,集以文绪为首的一帮文成撰写了一篇气势汹汹的檄文送达古剌。

  文中将古剌人在大夏种种行为归于卑鄙不入流之举,储君重伤,举国同愤,国仇之战在所难免。

  这些年来,古剌的确蠢蠢欲动,但因整体实力还不及,所以总是在山高皇帝远的边境骚动。

  正常情况下,时机还未成熟,古剌绝不会轻易破坏这份虚假的和平,又因国内本就有权势纷争,他大可一推四五六,将此举归在兰普个人行为上,绝不能代表古剌。

  但此事损就损在稷栩基于证据确凿的前提下,绝口不提兰普的个人行为,通通归咎为古剌本国态度,骂人不带脏,且极其难听。

  檄文自京城下发,途径十数州,无不命州官誊抄张贴,已至天下皆知古剌枉顾两国情谊对储君痛下杀手,传到云州送至古剌时,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古剌人能顶着这篇檄文赔笑解释,才真是丢脸折骨。

  霎时间,两境关系开始陷入紧张状态,为数不多的几条通商官道先是封锁,后因两境无辜百姓各有受困,又改为严查过审,只可归去,不可再来,两境商事算是暂时断了。

  气候渐渐转凉,东宫内秋叶铺地,玉桑心血来潮,央宫人挖了个土坑,又将扫来的枯枝落叶点燃,温着小火烤地瓜。

  她捏着根小棍子坐在坎边,时不时戳一戳,稷旻就陪坐在旁边。

  算着时辰,玉桑将烤地瓜戳出来,吹吹凉,对半掰开时,香味四溢。

  她用银勺刮了些喂给稷旻,稷旻看她一眼,自己用手拿过,这才吃下。

  饶是欣慰于她无微不至的照顾,但稷旻到底不想过成个不能自理的样子。

  加之那次谈话后,稷旻犹如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伤好之后,他很多事都会自己上手来,不再似之前那般,一定要等着她来。

  对此,玉桑自然是乐见其成。

  “五殿下这样做,是想逼兰普走投无路?”她捧着地瓜咬了一口,问起最近的事。

  稷旻捏着勺子伸过来,在她咬过的地瓜上舀了一勺:“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来?”

  玉桑索性递了递,让他舀得更方便:“已经这么久了,兰普全无消息,稷栩大约是想借扰乱古剌的步调,让古剌知道这风波是兰普挑起,可后果必须古剌本国承担,如此一来,但凡兰普不能给出合理的交代,即便回到古剌,等着他的也是水深火热。他两头都无路,或许就会露出马脚。”

  稷旻盯着她看了半晌,轻笑着摇头:“瞎操心。”

  玉桑正欲反驳,飞鹰忽然走了过来:“殿下……”

  稷旻:“何事?”

  飞鹰拧了拧眉,告知稷旻,韩甫求见。

  韩甫?

  玉桑和稷旻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生了惑。

  自从稷旻东宫养伤以来,除了帝后与稷栩等人,不曾见过外臣。

  韩甫理当晓得,又为何在这个节骨眼来,看样子,还是私下求见。

  然而,人已来了,稷旻沉思片刻,站起身:“请进来吧。”

  飞鹰领命离去,稷旻见玉桑要起,弯腰按了按她的头:“在这吃吧。”

  玉桑:“我去给你备茶呀。”

  稷旻笑笑:“茶有人备,你在这再烤两个。”

  玉桑点头:“哦。”

  稷旻离开后,玉桑依他所言继续在这烤地瓜,可是,她都好了好几个,稷旻依旧没回。

  等她起身往前殿去找时,才被宫奴告知,太子殿下出宫了。

  玉桑讶然:“他出宫了。”

  宫奴道,是便装出宫,与韩大人一道,没有惊动其他人。

  玉桑心里隐隐不安,但稷旻既没有惊动其他人,她也只能按下此事在宫中静候。

  ……

  马车抵达韩府,韩甫沉默着将稷旻带去了韩唯的房中。

  还没进门,稷旻已嗅到浓烈的药味,走进后,所见场面连稷旻都暗暗惊讶。

  昔日体魄康健相貌堂堂的韩家大郎君,竟瘦的皮包骨。

  韩唯倚在床头,边上放着喝了一半的药,看样子怕是几乎没怎么进食。

  稷旻蹙眉走近:“这是怎么回事?”

  韩唯缓缓睁眼,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无声的笑了一下。

  稷旻没这个耐性和他周旋:“孤在问你,你是怎么回事。”

  在旁沉默的韩甫主动开口:“是中毒。”

  中毒?

  稷旻:“何人下毒?”

  韩甫虽对韩唯近年来的举措不满,但这到底是是他奉为骄傲的长子,岂能看他送死?

  韩甫苍老许多的脸上满是无奈,他似乎也不知道,只对韩唯道:“如今殿下已来了,你还不愿说吗?”

  韩唯:“请父亲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与殿下说。”

  “你……”韩甫拂袖而去,走之前,仍是紧抿着唇为他合上门。

  稷旻看向韩唯:“你到底要说什么?”

  韩唯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缓缓开口。

  “三月前城外一役,兰普曾对殿下痛下杀手,然则,他要对付的,可不止殿下一人。”

  稷旻明白过来:“是兰普?”

  韩唯:“那日,若非殿下身手强胜,可能早已死在兰普刀下,之后,稷阳,我,一个都跑不掉。”

  稷旻上前一步:“为何?”

  韩唯直接跳过他的疑问,道:“最后,就是玉桑。”

  听到玉桑的名字,稷旻脸色骤变,直接上前拽住韩唯衣领:“你到底想说什么?”

  韩唯闭上眼,丝毫不乱:“我知道他在哪里。即便殿下此刻不去找,他也终究会找回来,只是那时,让他有足够时间养精蓄锐,对殿下来说,或许会成为更大的麻烦。”

  稷旻脸色冰冷,一字一顿:“他在哪?你又知道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眼看着这章要破两万,我先截取一部分发出来。

  真的很抱歉,真的就剩最后这一个大情节,但是写大结局就是望山跑死马。

  我继续写了!!!!!真的只剩最后一个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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