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_风流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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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假山嶙峋,流水淙淙,被握住的手腕只是被扣住,力道不大,沈初姒抬眼往上看去,恰好对上谢容珏垂下的视线。

  谢容珏原本只想着一触即离,可是却突然想起来从前在干清殿之时,沈初姒拉着他的手指,轻声安抚先帝时候的样子,喉间那点儿痒意卷土重来,势如破竹。

  他向来并不喜欢与人触碰,不识情爱,他自知现在应当松手,可是现在指尖的触感——

  也罢,反正他从来都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

  春寒料峭,更何况之前的积雪还未完全消融,沈初姒的手还带着一点儿冷意,连带着,只觉得被他碰到的那点儿肌肤都带着灼热的温度,她只是抬着眼,似乎是在等着谢容珏先行开口。

  他身上带着一点儿清冽的气息,混着假山旁消融的积雪,分明时常穿这样浓重的颜色,眉目秾丽,身上飘飘摇摇传来的气息,却又带着些泠然。

  谢容珏喉间缓缓滚动了两下,刚刚那些世家子弟在他面前说的话,现在又一一重现过他的脑海之中。

  他比谁都知晓,林霁当日到沈初姒府上,到底是什么意思,金銮殿当日只匆匆一眼,他就清楚的知晓林霁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

  分明以往他还觉得,这两人也堪配,可是现在他一想到日后他们若是琴瑟和鸣,林霁作为先帝之前赏识的少年才子,从今往后又该是怎么样的天作之合时。

  谢容珏自幼到现今,行事妄为,对什么都没有所谓,却在此时,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后知后觉,覆水难收。

  谢容珏不似平时清越,带着一点儿喑哑,垂着眼睛看着沈初姒,“殿下当真准备另嫁林霁?”

  沈初姒抬眼,手霎时间挣脱他的桎梏,手腕上原本那点儿灼热的温度消散。

  当初所求是他,避而不见是他,成亲后不曾踏入拂江院半步的人,也是他。

  她承认自己当初所求,是自己少年的惊鸿一面,是多年来的其心辽辽,即便是曾经自己所求并不是他所愿,可是现在自己已经将那点儿因果归还于他。

  现在谢容珏又到自己的面前,问及另嫁。

  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容珏看着沈初姒站在自己的面前,脊背挺直,眼瞳还是一如往常的坦荡,恰如点墨,谈不上是什么情绪。

  “……谢容珏。”

  她顿了顿,看着他垂下来的瞳仁,接着道:“你我早已和离,我现在另嫁何人,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当初就已经了断。

  所以她现在另嫁何人,又与他有什么关系。

  从她亲手将和离书递给自己那时起,他们就已经是夫妻情断,合该再无往来了。

  她自认自己这话说得已经足够清楚,假山后面的境地略微有点儿逼仄,她提了一下裙裾,刚准备离开之时,谢容珏突然将手支在假山之上,原本就狭窄的空间瞬间就变得只剩下一隅。

  他身上的气息拂面而来,携着冬雪消融的冷冽。

  “当日,殿下愿我今后所求,一一得偿。”他眼睫低垂,“可若我今后所求,就是殿下呢?”

  现在站在沈初姒面前的,是她年少时唯一心动过的人。

  她知他冷淡,知他绝情,知他不记得自己,知他对自己并无一丝一毫的情意,却又在沈兆问及那日,也曾想过,若是嫁与他,日后或许也总有见他被捂化的那日。

  可是他清清楚楚地和自己说过,他这么多日不踏入拂江院,自己也应当明白他所想。

  镇国公夫人在父皇身死的那日就变了嘴脸,而他又永远不像是被感情所累的模样,她总该明白的,有些缘分根本就是强求不来的。

  当初挟皇恩嫁入镇国公府,他并不甘愿,所以她亲手斩断因果,可是现在的谢容珏,却又在她面前,说着今后所求。

  实在是像极心血来潮的戏弄,在时觉得了无意趣,不在了又觉得空虚,闲来无事又去撩拨几下。

  实在是,一点儿都不讲道理。

  “没有这样的道理,谢容珏。”沈初姒轻声,“当初是你所求,我也如你所愿,你现在在我面前,又说起这样的话……到底又该算什么?”

  她顿了顿,然后抬眼与他对视,不退不让,“把我当作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她说起这话的时候,分明没有任何别的情绪,不曾退让分毫,分明如此纤弱,可是依然如他之前所见的任何一面般,带着执拗和坚定。

  当初谢容珏说话的时候不留退路,自以为这桩婚事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陷入进退两难之地的人,却又变成了他。

  谢容珏不知道自己应当从何处开始解释,却又听到沈初姒开口。

  “倘若世子觉得当初我向父皇求得嫁入镇国公府,占了这么一个名分,觉得心中有怨,大可以坦诚相待,”沈初姒顿了顿,“又何必戏弄于人。”

  无论谢容珏是当真反悔也好,那点儿似有若无的撩拨是真是假也无所谓,或者如她所言是一时兴起的戏弄,也并不重要。

  她之前就曾经想过,若谢容珏明说,那么自己也该将话说得更为明白些。

  今后所求,皆为她。

  现在说来,实在是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当初赐婚,我确实并不甘愿,或者说,我是并无什么所谓。”谢容珏垂着眼睫,“可是我现在所言,也并不是戏弄。从前我自认从未动过心,可是现在——”他似是轻声喟叹,好像是对于现在这般境地的不可辩驳,又好像是对于既定事实的供认不讳。

  “殿下……我后悔了。”

  沈初姒了然地点了点头,此处实在是狭窄至极,她即便是站在这样的境地之中,面色也丝毫未变。

  瞳仁似不起波澜的春涧。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后悔?”沈初姒提着裙裾,抬步欲走,“可是谢容珏,人总是该往前看的。你从前既然已经如愿,现在又何必贪求。”

  她抬手接了一滴从竹林落下的雪水,朝着他轻声道:“失陪了。”

  沈初姒从谢容珏身边经过的时候,那点儿香味浮现在他的四周,其实她说话时态度一点儿也没有带着怨恨,也谈不上是什么赌气,好像当真只是觉得,从前种种,不过是一场梦。

  梦总该是要醒的。

  他站在原地看着沈初姒走出这狭窄境地,另一只手中,拿着的是之前在翠浓处买到的玉簪,尾端处尖锐,他却毫无所觉地拿在自己手中。

  在此之前,谢容珏从来都不信他人所谓的风月难涉,一直到了现在,他大概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总会有人为情所困,借酒消愁。

  大概觉得无能为力,难解困顿。

  现在业债难消的人,是他。

  沈初姒回到宴席之上时,宋怀慕正在和不少贵女相谈,她看到沈初姒回来,连忙将自己手边的一个小碟子递给沈初姒,笑着道:“阿稚快尝尝这个,我刚刚将所有的糕点都尝了一遍,这个味道最好!”

  沈初姒朝着她笑了笑,净了手以后依言接过。

  沈初姒此刻面色如常,但是在场的世家女哪个不是心中门儿清的,九公主才刚刚离席不久,那位世子爷转而也离开了,当初好歹也是拜了天地的夫妻,现在一见面,还不知晓是个什么样的场面。

  这位九公主殿下现在见了那镇国公世子,说不得觉得意难平,却还要佯装出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

  只是在场的贵女想到刚刚的来到这里的人,还是忍不住心中暗暗艳羡。

  若是说从前的那点儿传言,只不过是没有根据的话,但是现在,多半也是八九不离十。

  毕竟何曾见过林少卿对哪位姑娘家另眼相待过。

  一直到沈初姒坐定,宋怀慕才悄声问道:“阿稚,刚刚这里在小声议论谢容珏也在你走后不久也走了,他这是当真是找你了?”

  “嗯,”沈初姒点了点头,“说清楚了一些事。”

  宋怀慕想到之前沈初姒说的话,看到现在沈初姒面色如常的样子,宋怀慕心中了然。

  旁的人或许大多以为,现在黯然神伤的,是阿稚,但是大概也只有她心中了然,现在暗自伤心的人,只怕是那位镇国公世子。

  沈初姒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朵绢花,刚刚她离开这里的时候,桌案上除了茶盏,并无这朵绢花。

  春日宴之中,每个世家郎君都会备着一朵绢花,获得绢花最多的世家女,都是德才兼具,相貌出挑之辈。

  今年比试的是书画,沈初姒原本就是陪同宋怀慕前来的,并无意比试,所以根本就没有准备书画。

  面前的这朵绢花,原本也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宋怀慕看到沈初姒有点儿疑惑的目光,开口解释道:“是林少卿,他身上还有公务在身,并没有在此地久留,看到阿稚不在,就只将自己的绢花给了你,他好似都不知晓阿稚都并未准备书画,刚刚那几个贵女都看得傻了,林少卿似乎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开口解释说什么殿下书法精妙——”

  宋怀慕促狭道:“向来霁月风光如林少卿,也不过是阿稚的裙下之臣罢了。”

  沈初姒看了看放在桌案上的绢花,“别乱说。”

  “所以阿稚当真对林少卿并无男女之情吗?”宋怀慕小声,“京中有多少贵女想着嫁给他,只怕是十双手都数不过来!”

  沈初姒想到林霁,摇了摇头,“他当年是皇兄伴读,又与父皇以叔侄相称,我自幼都只是将他当兄长看待。”

  宋怀慕倒也并不诧异,点头道:“其实我也明白,阿稚一向都分得很清楚,林少卿虽好,可是阿稚不喜欢,也没办法。”

  她作叹息状,“只是可惜了,林少卿痴心错付,实在可惜——”

  她的话音甚至还没有落,突然不远处有个役人,手上拿着整整一捧绢花,脚下匆忙地走过水榭,直直地往着这边前来。

  他的目光在周边的贵女之中穿梭了一会儿,大概是辨认了一下衣着,然后才终于看向了沈初姒。

  他躬身进入亭榭,然后朝着沈初姒询问道:“姑娘可是九公主殿下?”

  沈初姒看着役人手上捧着的绢花,还未回答,周围的贵女就答道:“是的,是九公主殿下没错。”

  役人面上带着难以形容的神色,或许也是觉得有点儿荒诞,抬手将自己手上的一捧绢花放在了沈初姒面前的小几上。

  这些绢花上面还带着一点儿香味,清清淡淡的,并不浓郁。

  “殿下,”役人顿了顿,“这些都是镇国公世子所赠。”

  作者有话说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了凡四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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