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与你无关_天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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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与你无关

  萧莨出现在偏院中时,已过了子时。

  屋门口为祝雁停守夜的下人正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一阵寒风过,才陡然惊醒,目光触及萧莨在夜色中如鬼煞一般的冷冽面庞,噗通一声跪下地,战战兢兢地打着哆嗦。

  萧莨给身后亲卫丢下句“拖下去”,推门进去里头。

  烛台上的灯芯只剩最后一点光亮,祝雁停床前的纱帐曳地,掩住了后头那道些微隆起的身影,悄无声息,如同死寂一般。

  萧莨走上前,随手撩开纱帐,祝雁停侧身躺着,正眉头紧蹙,睡得十分不安稳。

  侧脸之上白日里被他打过的地方,还留有一道显眼的红痕,在烛光中更显刺目。

  萧莨不出声地望着,双瞳微缩,眼中有黯光沉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他抬起手,指背在那道红痕上轻轻摩挲。

  祝雁停梦到自己落入悬崖下的深渊,不断地下坠,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逃无可逃。

  猛地睁开眼,对上床前站着的男人那比深渊更黯的目光,祝雁停心惊肉跳,下意识地往后缩。

  萧莨的眸光微滞,顿住手,祝雁停终于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清醒,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又因为高热浑身无力而倒回了床褥中。

  “你,咳……,你怎来了……”

  萧莨的手再次抚上他的脸,掐住他下颌,手中之人脆弱得仿佛一捏就碎。

  祝雁停不敢再动,怔怔望着萧莨,眼里无知无觉地滑落眼泪,他并不想哭,但真的太难受了,无论是身体还是心。

  “你想死?”

  祝雁停下意识地否认:“没有……”

  萧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中隐有血丝:“没有?没有你现在是在做什么?扮可怜想给谁看?”

  祝雁停不知该如何与他说,萧莨这般模样,他是真的怕了。

  “你最好趁早放弃求死的念头,”萧莨的手指陡然收紧,目光中滑过一抹狠戾,“你若敢就此死了,我便将长历皇帝皇后还有那位老怀王妃的尸骨都挖出来,曝尸荒野,让他们因为你,死后都不得安生。”

  祝雁停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怎敢……”

  “我为何不敢?”萧莨的声音冰寒,“我连祝家的江山都敢抢,我有什么不敢?你若当真想做个孝子,就别想着这么死了一了百了,我跟你之间这笔账,你永远都别想还清。”

  祝雁停眼眶中的泪簌簌而下,萧莨这般疯狂的模样,他看了又难受又心疼,他知道萧莨故意这么说,逼着他不许去死,可萧莨不该是这样的,萧莨该是那顶天立地的皎皎君子,不该与他一样变成一个疯子。

  一直在做困兽之斗的人,并非只有他,萧莨在折磨的,又岂止是他一人。

  可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叫萧莨重拾对他的信任,解开心结。

  强迫自己平复下心绪,祝雁停攀住萧莨的手,哑声道:“……你别生气,我不会再寻死,我保证不会。”

  “是不是虞医士与你说了什么?他大概误会了,我没想死,真的,我吃了药,真的吃了,我只是有些难受罢了。”

  “你若是不高兴,打我骂我做什么都好,别不理我,……就跟之前那样,我跟在你身边伺候你不好么?”

  “你别不要我……”

  祝雁停一边说一边哽咽,萧莨看着他,晦暗双眼中神色不断变幻,忽地弯腰,用力将人攥起。

  祝雁停被扔上轿子,抬去正院。

  他不知道萧莨想做什么,但不管萧莨想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

  祝雁停被扔进正屋的西间里,萧莨的正屋有东西两间,他平日里都住在东间,西间先前一直都空着。

  祝雁停被他扔进屋,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萧莨已转身离开,叫人带上屋门落了锁。

  祝雁停呆愣半晌,仰起头,将先前还未流尽的眼泪无声咽回去。

  换了个地方,后半夜祝雁停反而睡得安稳了些,那无边的噩梦没再追着他不放,一觉到天明,身上的汗终于发了出来。

  清早,祝雁停被外头珩儿的说话声惊醒,他赤着脚下了床,去窗边想要推窗,却发现窗户已经被从外头钉死了。

  透过模糊的窗户纸,能看到珩儿的小身影站在门外,正仰着头在与萧莨身前伺候的人说话:“父亲还没起床么?我可不可以见父亲?”

  被他问到之人似十分为难:“世子,王爷说让您用了早膳就去念书,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小孩不甘心道:“我想见父亲也不行么?”

  “王爷说他没空见您,您回去吧,用完膳食早些去书斋。”

  “我不走,我有话要与父亲说。”

  只是听到小孩满是委屈的声音,祝雁停就已难受得不行,珩儿昨日还身子不适,后头也不知萧莨骂他没有,这孩子得受了多大委屈,今日一早却又来找萧莨了。

  珩儿性子倔,并不肯走,抬手抹了抹眼睛,就这么眼巴巴地在门外站着,执意要等萧莨出来。

  祝雁停焦急不已,但不敢做什么,甚至不敢出声,就怕萧莨听到会更加生气又迁怒珩儿。

  一刻钟后,屋门陡然拉开,萧莨冷着脸站在门前,看向守在门口不肯走的珩儿,压着声音训他:“你这是在做什么?一大早不用早膳不去念书,站在这里跟我闹脾气?”

  珩儿红着眼睛抬头问他:“爹爹呢?我早上去爹爹那里,他不在……”

  昨日伺候珩儿的下人都被萧莨发落了,新换去的那些人根本不敢让珩儿再去找祝雁停,但珩儿岂会听,趁人不注意自己就跑了去,却没见到祝雁停,就又来萧莨这里问。

  祝雁停愣在窗边,回神时已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止不住地哽咽。

  珩儿虽当着面不肯喊他,却其实已经认了他这个爹爹,他何德何能……

  萧莨的面色愈发难看:“谁准你去找他的?我昨日怎么跟你说的,他不是你爹爹,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珩儿吸着鼻子抽噎,不敢再大声哭:“……他是不是死了?”

  “别一口一个死字!”萧莨不耐烦地呵断他,“他跟你没关系,以后都别问了,赶紧回去。”

  珩儿到底还是被人带走了,小孩一步三回头,最后是抹着眼泪走的。

  萧莨进来时,祝雁停依旧立在窗边发呆。

  听到屋门开阖声,祝雁停回神看过去,萧莨阴着脸走进来,见祝雁停衣衫不整还赤着脚站在地上,眸色一沉:“你又想做什么?”

  祝雁停慌乱低了头:“没、没有,我忘了……”

  萧莨身后跟进来的下人上前去伺候祝雁停更衣洗漱,这回萧莨换给他的人竟是连眼都瞎的。

  祝雁停由着他们摆弄,喃喃道:“你又要将我关起来么?”

  萧莨的神色愈发冷,祝雁停一叹:“也罢,你还肯搭理我就好,……珩儿我也不能再见了是么?”

  “你见他做什么?骗得他现在心心念念都是你,你是不是很得意?”

  祝雁停微微摇头,望向萧莨,恳求他:“你别再骂珩儿了,珩儿他其实特别亲你,在他心里你才是第一位的,你总是这样,他一定很害怕。”

  萧莨轻眯起眼,嗤道:“你这是在教我怎么管教儿子?”

  “不是,……你别迁怒珩儿了,别因为我伤了你们父子之间的情分,不值得的。”

  萧莨周身都是低气压,深深看着祝雁停,无甚表情的脸上透不出他的心思。

  祝雁停想了想,主动解释起昨日的事情:“无论你信不信,我真的没想耍小心思,也不是故意落水,那真的就是一次意外,因为珩儿说想要那花……”

  “如果是你想要那朵花,我也会去摘的。”

  “是我不对,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反而闹出这许多的事情来,给你添麻烦。”

  “……还有你说的之前的事情,我辩解不了什么,我做过许许多多的错事,错了就是错了,但你若是愿意给我机会,我会改的。”

  “你别总是生气了,为了我这样的人气坏了身子,真的不值当。”

  祝雁停断断续续地说完,萧莨没有半分触动,一句话都未再与他说,漠然转身而去,屋门重新落了锁。

  祝雁停对着空落落的屋子呆怔半晌,无声一叹。

  他就这么在这西间里住了下来,萧莨不再让他去前头,不许他见任何人,门窗都紧锁着,只叫了个又瞎又哑的下人伺候他。

  他病了几日,后头一直喝着药高热总算退了下去,虞医士来过几次,也只能隔着厚厚的纱帐为他诊脉,连话都不敢与他多说。

  祝雁停倒是没什么所谓,没人说话就不说便是,八年他都熬过来了,何况是现在。

  至少他每日清早、傍晚都能听到些外头萧莨的动静,这便够了,总比先前在偏院那头关着,既看不到又听不到,要好得多。

  更别说,这正院的屋子里有地龙有火盆,入冬了也不觉得严寒,他的身子虽被折腾得够呛,总算不用再继续受罪。

  这日早起,祝雁停听到窗外有些微的响动声,他疑惑走过去,外头果真有人,正与他说话,竟是萧荣的声音。

  “你不用多说,听我说就行了,二哥今早出了府,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是为了珩儿来的,那孩子这段时日一直闷闷不乐,还又病了一场,二哥不肯让他见你,他大概以为你出事了,我得让他知道你还活着,要不那小娃娃也得憋出心病来。”

  萧荣的语气生硬,如今他对着祝雁停亦给不出什么好脸,祝雁停一愣,顿时慌了:“珩儿他怎么了?病了么?要紧么?”

  他这段时日唯一担心的就是珩儿,那日小孩被萧莨训斥了一顿不情不愿地被带走,之后他就再未在这里听到过小孩的声音。

  萧荣有些没好气:“已经好转了没什么大碍,就是怕他一直想不开心里难受,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转达给他?我帮你告诉他。”

  祝雁停勉强稳住心绪,想了想,与萧荣道:“你这么帮我带话给他,只怕他不会信,以为是你编出来骗他的,你能不能帮我弄个红鸡蛋来?”

  “红鸡蛋?”

  “嗯,先前珩儿生辰,给了我一个红鸡蛋,我再还他一个,他就知道了,还有……”祝雁停恳求道,“能不能麻烦你去一趟我先前住的偏院里,将我收在床头抽屉里的一小瓶香油取来?”

  萧荣皱眉:“你要做什么?”

  “不是要做什么,你别多心,”怕萧荣多想,祝雁停赶忙解释,“只是我自己调来做安神之用的而已。”

  那其实是他先前为萧莨调制的,很是花了些工夫,落水前两日才刚弄好,萧莨不肯用他给的香料,他只能想办法调制些香油出来,想着之后寻机会每日用之为萧莨按一按头上穴位,或能缓解些他头疼的毛病,结果却因为后头的事情给耽搁了。

  萧莨没将他头疼的毛病告诉家里人,祝雁停便没与萧荣细说。

  萧荣犹豫一阵,想着祝雁停如今这样大概也再耍不出什么花招,答应了他。

  “你先等着吧,我去找找,找到就给你拿来。”

  半个时辰后,萧荣去而复返,将两样东西交到守外屋外的下人手里,吩咐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送进去给他吧,不必跟我二哥说。”

  祝雁停从下人手里接过红鸡蛋,拿起笔,在上头画了一张笑脸,再叫人送出去。

  那瓶香油,则被他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他走去窗边,与萧荣道:“你告诉珩儿,让他好好念书,听他父亲的话,我没什么事,让他不用惦记我这个坏爹爹,多谢。”

  萧荣望着手里那颗颇有些滑稽的红鸡蛋,一时不知当说什么好:“你可知,……今日我二哥是做什么去了?”

  祝雁停不解,安静等着萧荣说。

  萧荣咬牙道:“他去监斩四堂叔,四堂叔不但泄露恩科考题敛取钱财,还在事发之后煽动那些学生闹事,四处散播谣言诋毁二哥,即便他姓萧,二哥也没再姑息他,判了他当众处斩。”

  祝雁停愕然。

  “四堂叔和他儿子先前投靠了你们,后头跟着逆王出逃,戍北军打去齐州时,他们跑来找二哥跪地忏悔,二哥看在大伯的份上没治他们的罪,但四堂叔的儿子还是被逆王身边的人杀了,他却觉得是二哥不肯容他们,害死了他儿子,又怕二哥不放过他,面上做出悔过之意,背地里却投向了南边的那些人,帮着他们来对付二哥。”

  可考题并不是萧让禣泄露的,祝雁停十分清楚,他只是没想到萧莨钓起来的这些人里头竟还有一个萧让禣,且萧莨会选了他开刀。

  但也正是因为拿了萧让禣开刀,或许对其他那些人才更有震慑力。

  萧荣幽幽道:“二哥最恨的就是被人背叛,尤其是亲近之人,哪怕四堂叔并不是这些人中做得最过火的一个,二哥却不会轻饶他。你做的,却比四堂叔还要过分些,二哥进京之后这几个月处置了多少人,你应当也知晓,可他唯独没有动你,你可知又有多少人因为你背地里诟病二哥?”

  他自然知道,如今他的存在,就是萧莨背负的最大的污点。

  怔然片刻,祝雁停呐呐道:“我知道了,……阿荣,谢谢你,还有之前的事情,抱歉。”

  萧荣讪讪摸了摸鼻子,本还有意损祝雁停几句,但听他这么说,倒是觉得没什么意思,留下句“你以后别再伤二哥的心了”,直接走了。

  晌午之前,萧荣去书斋外头等珩儿,小孩收到那颗绘着笑脸的红鸡蛋,呆愣了半天,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是爹爹给我的么?”

  “嗯,”萧荣摸摸他的头,“你爹爹很好,他还惦记着你,别担心他了。”

  珩儿小心翼翼地将鸡蛋收进怀里,乖乖道:“珩儿会听话的。”

  萧莨一直到入夜才回,祝雁停听到外头他的脚步声,用力拍了拍窗户:“我有话与你说,不会耽搁你太久。”

  萧莨进门来,没有走近,只站在门边冷眼看着他。

  祝雁停解释道:“是那只黑鸽,刚才又来了,在门外进不来,祝显德那边,你若是还想留着他,总得给他些回应……”

  萧莨抬了抬下巴,窗户从外头开了一条缝,黑鸽倏地钻了进来。

  这小东西机灵,除了饲主只认祝雁停,旁人轻易召唤不了,除非将它射下来。

  祝雁停当着萧莨的面,将鸽腿上的字条取下,看罢与萧莨道:“祝显德害怕自己暴露,与我打听你到底查到了多少,若有不对,只怕他会连夜出逃。”

  萧莨淡漠道:“他胆子小,除了将考题送出去,只作壁上观,其他的事情都不是他做的。”

  祝雁停点点头:“他应当也侥幸觉得你没查到他身上,我先稳住他。”

  萧莨“嗯”了一声,就要走,祝雁停冲口而出:“你夜里还会头疼么?我……”

  萧莨冷冷丢下句“与你无关”,截断了他尚未说出口的话,转身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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