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_穿成残疾反派的残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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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除夕夜,清然殿。

  守岁归来的贤妃娘娘已经卸了妆,正准备熄灯入睡了。却听说圣驾降临,惊得她慌里慌张地就从床上爬起来,觉也不睡了,赶紧就坐到梳妆台前让宫女给她束发妆扮,好迎接圣驾。

  就这,在陛下进来的时候,贤妃娘娘也只是堪堪画好了一半的妆。

  她发髻还没有来得及盘起,柔顺地披散在肩头。脸上只画了两道黛眉,连口脂都还没来得及涂。

  “陛下,您怎么来了,您不是应该去往皇后姐姐那里吗?”贤妃从梳妆台上笨手笨脚地起身,脸上透着极力想要掩饰下去的得意,“您今晚过来,其他姐妹肯定要说臣妾不知好歹了。”

  楚韶驰望了望她:“怎么,想让朕走?”

  “那哪儿能呐?”贤妃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带着一股子自以为精明其实一眼就可以望到底的傻气:“臣妾方才还在菩萨跟前祷告和期盼陛下到来呢,定是菩萨看臣妾心诚,就替臣妾把陛下送过来了。臣妾虽不能每天都见着陛下,却也是每夜里都在时刻准备接驾的。”

  “行了,虚话就不用说了。还在菩萨跟前祷告,还时刻准备着,你也不怕闪了舌头。”楚韶驰不耐地挥了挥手,露出手腕上的一串菩提珠子:“当朕没看见你妆都卸了?那被子乱糟糟的还是温得,你分明是已经歇下了。却在朕面前装成这副勤快劲儿。你人这么笨,不会说谎就别说!”

  贤妃讪笑地辩解道:“那臣妾也就是动作慢了点,人还是不笨的。”

  皇帝楚韶驰嘲讽地望着她。

  “幸好老三生得像朕。若是像你,放在民间连秀才都考不上。”楚韶驰说,舒展双臂,让贤妃给他解带宽衣。

  “轩儿像臣妾怎么了?”贤妃不服气地道:“轩儿若是像臣妾,那就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了。而且轩儿是皇子,根本用不着去考秀才。”

  “你觉得你很有福气?”楚韶驰侧目看着她。

  “可不是嘛。”贤妃轻轻地替楚韶驰换上亵衣,蹲在地上给皇帝洗着脚,手上不紧不慢地替皇帝按摩着足底的穴位:“臣妾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当初臣妾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洒扫役女,多亏了皇上厚爱,这才使得臣妾如今位列四妃。臣妾还不够有福气吗?臣妾每日里想着,都觉得自己好似活在蜜罐子里一样。”

  “若是人人都能像你一般知足常乐就好了。”楚韶驰叹道,摩挲着手腕上的菩提珠子:“有的人明明已经坐上了全天下最尊贵的位子,却还总是不知足。”

  贤妃轻轻柔柔地按着楚韶驰足底的穴位:“陛下可是和太后娘娘生了嫌隙?要臣妾说啊,太后娘娘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一个人带着个孩子,也不容易。陛下应该多体谅些娘娘。”

  “朕何尝不知道太后不容易?”楚韶驰缓和了神色,“朕就是看不惯她成日里把先帝抬出来压着朕。况且,”他眸中神色复杂:“如今曜儿的腿也变好了。”

  “那不是大喜事吗?”贤妃开心地说,“臣妾在这里恭祝陛下和太后娘娘了。”

  “你倒是心宽。”楚韶驰觑了她一眼。

  “那可不是?”贤妃乐呵呵地笑着,“若是没有太后娘娘,臣妾现在还只是个粗使丫头。这么多年,臣妾一刻不敢忘本,一直记着陛下和太后娘娘当日的提携。”

  “唔。”楚韶驰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从铜盆里抬起湿漉漉的脚,让贤妃给他擦干净。而后从床上站起,走到贤妃房里供奉的小佛像跟前,上了几炷香。随即伫立在佛像面前,沉默良久。

  “陛下?”贤妃问道,“深夜露寒,可要早些上床就寝?”

  楚韶驰陡然转身,望向佛像的狭长眸子里,不似往日那般蕴满虔诚和忏悔,而是酝酿着无边的怒火和猜忌,这份没来由的怒火太过触目惊心,让他保养得宜的白皙面庞都有些狰狞和扭曲。

  贤妃心里一噔。

  “歇下吧。”楚韶驰说,敛去眸里的神色。

  “是。”贤妃乖巧地应了。

  “曜儿的腿,总算是好了。”楚韶驰说,“可是朕,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贤妃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皇城里各宫的贵主已经歇下了,可那些参与守岁的宾客大多数都还在从皇城赶回家的路上。深夜寂静,车马铃铛的声音在空旷的大街上格外清晰。

  翰林赵府的马车上,赵鸿德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水。

  而他最喜爱的女儿赵若月,此刻窘迫地跪在车厢中央,随着马车的颠簸而不时的东倒西歪。她不得不在跪地的同时,双手用力地抠住地面。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在颠簸中滚落马车。

  煜王楚韶曜同时踹了三皇子和赵三姑娘的消息,在整个皇城中不胫而走。聪明的人都联想到这位赵三姑娘和三皇子之间怕是有些不清不楚。

  更何况是赵鸿德。

  想到自己前脚刚替庶出的三女儿铺就一条通天之路,可三女儿转头就把这条路给毁了,赵鸿德如何不气?

  煜王爷已经应了他礼部尚书的位子,可如今,到手的鸭子飞了。

  赵鸿德用力拽起赵若月的头发,拎着她用力撞向马车的车厢。

  “咔嚓。”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马车车厢的梁檐断裂了开来,赵若月的嘴角沁出了一丝鲜血,脸颊更是早就高高肿起。

  她被赵鸿德掀在地上,像是破旧的麻布袋子一般破碎。

  “老二!”赵老夫人看不下去,扶着梁檐出声制止道:“这可是你的亲生闺女!”

  “母亲!”赵鸿德气急败坏,指着半晕过去的赵若月骂道:“你看她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

  赵若月被撞得七荤八素,她匍匐着爬过来,抱住赵鸿德的腿,泪如雨下:“父亲,女儿知错了。”

  赵老夫人呆不下去,掀了车帘唤停了马夫:“我去前头老大家的马车坐去,不呆在这里吵着你们爷儿俩。”

  “母亲可是被吵得头疼?”赵鸿德连忙问道:“儿子这就不教训三丫头了。”

  “不教训?”赵老夫人眉毛一竖,叱声道:“她犯下了这么大的错儿,你还不教训她?我是让你别在马车上教训,这还在大街上,万一被别的人家听了去了,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

  “是,母亲。”赵鸿德陪着笑,起身将赵老夫人扶回车厢里的软榻坐下:“母亲给儿子一个面子,别去大哥马车坐了,陪陪儿子。”

  “也好。”赵老夫人坐回软榻,看向匍匐在地上的赵若月:“等下到家了,三丫头就跟我一道儿走吧。”

  赵若月抬头,感激地看着赵老夫人,青肿的面上挂着泪痕。

  却听见赵老夫人下一句冷冷地说道:“到家后直接关进祠堂,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出来!”

  赵若月倏然色变,她跪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拉着赵老夫人的裤腿苦苦地哀求。“祖母,月儿知错了,您饶了月儿吧。您不能这时候把我关进祠堂去,您要是把我关进去了,两房的姐姐妹妹们就都知道了,这让我以后还怎么做人?”

  “这个时候知道丢人了,你偷情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呢?”赵老夫人冷冷地说,“你以为过了今日,这京都里还有几人不知你和三殿下的丑事?”

  “老身在这里告诉你,今日过后,你的名声算是彻底坏了。”

  “不仅是煜王爷不会要你,这京都里的任何一户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再想要聘你为妻。”

  “不、不会的。”赵若月顶着高高肿起的半边脸,喃喃地说:“王爷他不会不要我的。今晚还有人告诉我,说王爷面冷心慈,只要我好好求情,王爷一定会原谅我的。”

  “煜王爷面冷心慈?”赵老夫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你忘了乐平郡主吗?”

  “乐平郡主昔日里和你一样天真,认为煜王爷是个好性儿的人。”

  “她自己在外面养了好些个面首,还和府里的小厮勾搭得不清不楚。然后瞧中一名新科进士,非要人家休了家里的妻子来当她的面首。后来闹出人命来,她就躲进煜王府,以为凭借自己的美貌就可以勾搭了煜王爷替她挡灾。”

  “结果呢?”

  “乐平郡主可是煜王爷的亲表妹,当今太后的亲侄女。就连陛下都赦免了她的罪,结果却被煜王爷给扒了皮,尸体扔到菜市口去曝晒。”

  赵老夫人弯腰向前,贴在赵若月耳边,低声道:“煜王府的这些桩阴私官司,外人不知道。可你和你的姨娘应该清楚地很,是什么让你产生了煜王爷面冷心慈的错觉?”

  “我、我和乐平郡主不一样的。”赵若月喃喃地说,“我没有——”

  她想说她没有养面首,也没有逼死民妇。赵老夫人却怜悯地打断了她:“你当然和乐平郡主不一样。乐平郡主是煜王爷的亲表妹,从小和煜王爷青梅竹马长大。而你,什么都不是。”

  赵若月涔涔冷汗落下,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赵鸿德更是气急败坏,直接上前发狠地掀了一耳光。

  恰巧马车已经行至赵府门前,车夫骤然吁停了马车。随着骏马足底的一个趔趄抬高,毫无准备的赵若月在惯性的加持下,竟然生生被这声响亮的耳光给掀地摔下了车。

  她从马车里狠狠地摔在坚硬的青石砖面上,手掌和膝盖都渗出了鲜红的血,火辣辣地灼烧着疼。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双翘头金花的枣红缎鞋,随之响起长房二姑娘赵若锦咯咯的笑声:“三妹妹竟给我行上如此大礼?真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咦,三妹妹这脸怎么青一块紫一块地肿起来了?这大过年的,怎么就被人给打成了这样。这煜王爷要是看见了,该多心疼呐!”

  “哎呀,姐姐忘记了。今晚分明是煜王爷率先带头打你的来着。那王爷见到三妹妹这样,应该不会是心疼了,他应该心里偷着乐才对。”

  赵若月:……

  赵若月被关进了长房的祠堂。

  当夜,长房嫡次女赵若锦便带了长房的所有姐妹来参观她。第二日正月初一的上午,长房的堂兄弟们也来参观了,美其名曰给三妹妹拜年。到了下午,翰林赵府的庶子庶女们相携而来,说是要给老祖宗上香。

  而陈姨娘和彦文彦武一直被拒之门外。

  陈姨娘是妾室,按制一般不得踏入祠堂。而彦文彦武则是被二姑娘赵若锦给带人拦在了客厅,禁止他们朝后院的祠堂走。

  祠堂虽是两房共用,到底也是修建在长房。

  若是长房主人坚持拦阻,彦文彦武也不好就硬闯进去。平时他们可能还有这个胆量,但这一次连父亲都不向着他们,彦文彦武便自己怂了,不敢在大过年的闹得不愉快。

  是以赵若月就这么被生生地关在了赵府的祠堂里,身边没有熟悉的丫鬟,也无法和她的姨娘与兄弟联系。

  祠堂冰冷,四面挂着赵氏一族逝去先人的画像与牌位,白日里看着都狠阴森和恐怖。长房的詹士赵府又不像隔壁的翰林赵府那样娇惯她,也不如翰林赵府那般有钱,在夜晚并不会给她配备几盆炭火炉子,也没有几个多余的仆役分出来伺候她。

  赵若月被关在祠堂里,就只有一床薄被可以取暖,从早到晚也就只有一碗清粥可以果腹,日子过得是相当凄惨了。

  在她被关起来的第三天夜里,赵府祠堂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正是她前些日子救下的侠士席仇。

  “月姑娘,你为什么会被关在祠堂里?”席公子问她,“我听府里的下人们议论,说是月姑娘您偷了亲妹妹的未婚夫,是这样吗?”

  年轻的公子身着一身玄色夜行衣,在祠堂昏暗的灯光里也掩不住一身的贵气。他看向被关在祠堂里的她,俊美的面庞上流露着深深的失望。

  赵若月突然有些自惭形秽。

  她慌乱地理了理自己凌乱脏污的衣衫,拿袖子遮挡住自己青肿的面庞,抽泣道:“月儿没有。是三皇子强逼着月儿的,月儿并不情愿。月儿从来都没有想要勾引过自己嫡妹的夫婿。”她抽抽嗒嗒地说道:“而且月儿至今都是完璧,从未作出过任何违背礼教的事情。”

  楚席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面上却深情不改,跟着唾弃道:“这位三皇子,可真不是个好东西!仇就说月姑娘这么单纯善良的好女子,怎么会和自己妹妹的未婚夫苟且到一块儿呢?月姑娘才不会是这种活该被浸猪笼的女子!”

  赵若月讪讪地捂着面,不搭话。

  楚席仇装作踟蹰良久,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他晚上现雕的木簪:“月姑娘,仇蒙您搭救性命,实在无以为报。这是仇娘亲的遗物,是仇最珍贵的东西,仇现在把它转赠于你。”

  赵若月接过那枚朴素的簪子,拿在手里发现是寻常的柳木做得,不由得有些嫌弃。却听到楚席仇喃喃自语的下一句:“这还是父王亲手为娘亲雕刻的。”

  “你说什么?”赵若月蓦地握紧了双手,眼睛亮得惊人。

  席仇公子像是自觉失言,慌忙解释道:“仇说,这还是仇的父亲在世时替母亲调刻的。”

  “不!你刚才说得是父王。”赵若月紧紧地攥着手里的木簪,激动地说。“你是宗室子弟?”

  像是有一道闪电,倏忽照亮了她混沌的思绪。

  席仇。

  席。

  这个席字分明不该是姓氏,而是排序。眼前男子真名该为楚席仇,与三皇子楚席轩一个辈分。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此人一身的贵气,就连普通的夜行衣都用料不凡。

  只有皇庭宗室,才能培养出这等气度卓绝的男子。

  难怪那日宫里出了刺客,羽林军全城搜捕,却始终遮遮掩掩地不肯透露多余的信息。随后驿站的马匹又倾巢而出,连夜向各郡传达着什么消息。原来这刺客的身份,竟然如此尊贵和骇人。

  “月姑娘,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仇也就不瞒着你了。”楚席仇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在下真名楚席仇,乃是昔日奕郡王楚韶泰的血脉。”

  赵若月惊讶地捂住了嘴。

  “昔日我父王乃是前朝六皇子,贵妃所出,身份尊贵、智勇双绝。在中宫嫡子诞生前,朝廷立我父王为储的呼声最高。”

  “而狗皇帝楚韶驰不过是一个永巷洒扫贱婢所出的奴生子!那会儿他一向唯唯诺诺,以我父王马首是瞻。后来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拜在了皇后的门下成了半个嫡子,从此和我父王分庭抗礼。”

  “结果后来,中宫皇后居然自己诞下了嫡子。楚韶驰只得灰溜溜地回来,重新抱我父王的大腿。我父王大度,也重新接纳了他。”

  “后来,我父王联合了其他几位皇子,共同起事逼宫。”楚席仇回忆自己幼年时在父王书房看到的场景,不由地咬牙切齿:“当时楚韶驰那个狗东西也在,他明明同我父王共同谋划举事,却在入宫后临阵倒戈,摇身一变成了平叛反贼、铲除谋逆的大功臣!还就此登上了皇位!”

  “可怜我奕郡王府上下几百口人命,就这么成了楚韶驰登基路上的踏脚石!”

  赵若月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久久不能回身。

  “月姑娘,仇心悦于你。”她看见废奕郡王遗孤羞涩的说,朦胧的月光下,俊美的男人局促又害羞:“不瞒你说,仇在辽地已经拉起了一支队伍准备起事。”

  “待到他日大仇得报,仇想请你做仇的皇后。”

  赵若月攥着木簪的手心里涔涔的溢着汗水,心像是漂浮在海边的轮船,忽上忽下,她哑着嗓子,声音嘶哑而颤抖:“皇、皇后?”

  “没错,仇心悦月姑娘。”楚席仇满脸温柔,眼神深情:“仇想让月姑娘做仇唯一的女人。”

  莹莹月光下,男人俊美非凡,眸中蕴含的深情似是要把人溺了去。

  赵若月的心怦怦直跳,她蓦地想起了楚席轩。

  楚席轩从未对她流露过这等深情的眼神,三皇子看向她的眼神里总是包含着轻挑的欲望,隐隐还带有居高临下的玩弄和嘲讽。三皇子从不曾如此认真和专注地看着她,他望向她的眼神里始终涵盖着比较和不屑。

  至于煜王楚韶曜。

  煜王楚韶曜与她从来都是互有默契的神交,他不曾面对面的看过她,更遑论流露如此深情的眼神。而在最近一次,煜王甚至当众侮辱地踢了她。如此喜怒无常和残暴酷虐,和眼前痴心又专注的男子更是没法比。

  寂静空旷的祠堂里,除了香烛冉冉燃烧的哔扑声响,再无其他动静。在男人快要把人溺毙的温柔眼神里,赵若月几乎可以听见自己怦怦作响的心跳声。

  原来情窦初开的感觉,竟是这样甘甜和美好。十几年来,赵若月从未听见自己的心跳如此迅速和激烈,像是那轻叩绿荫的啄木鸟儿,一下一下咚咚锵锵激烈地很。

  她爱上了眼前的男子。

  爱上了这个背负血海深仇依旧容颜俊美,出身高贵却体贴入微,满心满眼里都只有她一个人,更是把亡母珍贵的遗物赠送于她的楚席仇。

  她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关心他、和爱护他。

  尽管他说得复仇和起事听着像天方夜谭,成功率应该微乎其微。但是万一呢,万一他就成功了呢?

  她关心地问道:“你流亡在外面,会不会太辛苦?”

  “辛苦是必然的,但是男儿吃点苦不算什么。仇从来不怕吃苦。”楚席仇说,面上露出了点忧虑:“只是仇一直都靠冶铜采矿来供给军备。可你也知道辽地今冬大雪成灾,厚雪挤压导致铜山塌方。仇现有的采矿工匠都折了进去,短时间内无法重新开工。于是军备上便有些短缺,几千人马都在嗷嗷待哺。”

  “冶铜采矿!这可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朝廷都禁止私人开采铜山的,你怎么?”赵若月下意识地说道,旋即一笑:“瞧我,都忘了。你肯定是不会遵守朝廷规矩的。”

  “是啊,采矿一本万利。换在平日仇从不会为军备发愁,只是那塌方过后的铜山距离重新挖掘出来,还有一段时间。”楚席仇面色忧虑:“仇不知道该怎么熬过这段时间。仇想要向钱庄借款,哪怕是八分利子仇也愿意支付,可你也知道仇身份特殊,根本没办法在任何一家钱庄内办理借贷。”

  “月儿可以借你!”赵若月脱口而出。

  “什么?”楚席仇愕然。

  赵若月想到楚席仇说得八分利钱便心潮澎拜。为了八分利,她愿意借钱给眼前男子。就算一分钱的利子都没有,她也愿意资助眼前的男子渡过难关。

  “不瞒公子——”

  “叫我席仇吧。”

  “不瞒席仇。”赵若月羞涩地说,“月儿在京都小有产业,京畿东肆里的九宝阁、沁味春、还有满锦庄,都是月儿的铺面。”她从发髻间拔下一枚红宝石金钗,而后将楚席仇赠与她的木簪换了上去。

  月光下,少女头戴素色木簪,乌黑的眼睛灵动而害羞。虽面有青肿和淤血,却瑕不掩瑜,透着一股单纯和质朴的灵秀之美。

  她郑重地将手里的金钗交给楚席仇。

  “九宝阁的掌柜是我几家铺子共同的大掌柜。席仇拿着此物去找他,可在账面随意支取现银。”

  她大致估算了一下:“年节要备货,但账面上一万金还是有的。”

  “月儿。”楚席仇感动地看着她,“请允许仇这么叫你。你对仇的恩德,仇永世难忘!”

  “只要能帮到你就好。”赵若月抿嘴笑道。

  “你放心,仇不会白拿你的钱。待铜山重新凿开,仇立刻就将银子返还给你。”楚席仇郑重说道。“到那时,仇必定带来辽地最贵重的珍宝献给月儿。”

  “好,我等你。”赵若月欢喜笑道。

  二人又温存和暧昧了一阵子,楚席仇便提出告辞,说是要早日返回辽地,主持铜矿开采工作。赵若月欣然同意。

  几日后正月初十,赵氏祭祖。

  两府上下所有子弟,都要在赵鸿良和赵鸿德的带领下,开祠拜祖。

  赵若月总算被放回翰林赵府,沐浴更衣、梳妆肃容,准备一齐参与祭祖。

  “小姐,你总算回来了!”丫鬟舒草急急忙忙地对她说,神色慌张。

  “怎么了?”赵若月问道。

  “那日你救下的黑衣公子,他到底是什么来路,你竟然把可在铺面随意支取银钱的金钗信物交给了他?”舒草急遽问道。

  “我是把金钗交给了他,出什么事儿了吗?”赵若月疑惑地问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您怎么能随便就交给外人啊!”舒草焦躁地跺着脚。

  “他不是外人。”赵若月内心甜蜜,面露羞涩。

  “哎呦,我的小姐欸!你可知他这几日支取了多少钱?”舒草焦炙地问道。

  “支了多少?”赵若月好奇。

  “他先是拿金钗找了奴婢,把小姐这么些年辛苦攒下的银子,折合十万两黄金,全都拿走了!又去九宝阁找了大掌柜的,支走了五十万两黄金!为了满足他的调度,大掌柜的几乎把小姐名下所有铺面的所有存货,全都紧急贱卖了出去,这才凑齐五十万两黄金交给他!”

  “小姐欸,总共六十万两黄金啊!”

  赵若月眼前一花,她死死地攥着舒草的手:“你说多少?”

  “六十万两!黄金!”舒草喊道。

  “小姐您现在不仅一文钱的存款都没有,外面还欠着二十来万的货款,九宝阁的大掌柜每日里都来找我问主意,说那些上游供货的行商催得急,问您什么时候能把货款结了。”

  赵若月一头栽倒了下去。

  楚席仇拿着从赵若月里骗来的六十万两黄金,并没有立即返回辽地,而是在躲到了香山之中,在这里联络部下、雇佣人马。

  他要正式开启自己的追妻计划了!

  赵府嫡女四姑娘,他楚席仇胜券在握。

  香山位于京畿的郊外,占地甚广。整个山脉风景优美、环境宜人。山上建有著名的大香山寺,还有诸多园林,是个踏青的好去处。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百姓平民,都喜爱在无事的时候来这里烧香礼佛、游玩赏景。

  楚席仇已经打探得清楚,赵府今年会在祭祖后的第二日,也就是正月十一,来香山寺祈福捐香、积攒功德。

  他会在这里,与赵若歆来一场浪漫的偶遇和邂逅。

  原本赵府都是在开春里才会去香山寺祈福,但今年不同往时,赵老夫人早在年前就拍板定下,要在祭祖后的第二日,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都要去往香山寺拜拜。

  赵老夫人实在是担心自己的四孙女。

  养了一整个冬天了,四孙女赵若歆时有时无的失魂癔症还是完全没有转好。眼瞅着这就要开春了,各大家族的女眷们势必就要时常走动和来往起来了,到时候四孙女的癔症可就再也瞒不住了。

  赵老夫人想在祭祖后的第二日,也就是赵氏祖宗余荫最大的时候,赶紧带四孙女去著名的香山寺求求佛,请寺里的玄慈大师给四孙女好好地看看。

  玄慈大师是香山寺的方丈,据称一双慧眼可通阴阳。他不仅佛法高超,还有着一手不输于太医院国手的回春医术,必定可以治好四孙女的恶疾。

  到了十一那日,赵府的车马浩浩荡荡地从城东出发,一路往那香山而去。

  彼时其他的孙子孙女不管,赵老夫人特地弃了她的翠盖珠缨八宝车,带着四孙女赵若歆坐上了一乘八人大轿。一路死死地护着四孙女的头,将轿子的帘门紧紧地扣住,生怕会让四孙女磕了碰了,让本不灵光的脑子更加雪上加霜。

  同一时间,荔泉庄中的栾肃也在极力催促楚韶曜前往香山寺。为此,憨厚忠直的汉子不惜顶撞了自己敬爱的主子。

  “王爷,今日是玄慈大师的诞辰,您务必前往香山寺给他贺寿。”栾肃坚持地说,手上强势地举着狐裘外衣,堵在楚韶曜的轮椅前不肯让步。

  “一个沽名钓誉的老秃驴而已,也配本王亲自前往与他贺寿?”楚韶曜面露不屑。

  “玄慈大师不是一般的老秃驴,他是个很厉害的老秃驴。”栾肃认真地说,跪在楚韶曜的轮椅前一动不动:“小的已经备好车马,将您今日的事务全部推拒,您今日务必前往香山寺礼佛!”

  “反了你了,竟敢安排起本王的事情!”楚韶曜发怒地说,面色却不见真有多少生气。

  “这么多年,王爷的腿都是玄慈大师主理医治的。”栾肃说,“况且王爷的腿又是打那次从香山寺回来后,就开始逐渐好转和恢复。您不能得罪玄慈大师。”

  “那你怎么不说本王的腿是在齐光济进府以后就好了的呢?”楚韶曜不虞地皱着眉头。“就不能是齐光济的缘故?”

  “小的考虑过这点,所以早就把齐太医一家老小都控制起来了。谅他也不敢对王爷的腿不尽心!”栾肃一脸认真,“只是玄慈大师佛法高深,在民间声望也极高,小的没法儿把他也掳过来日日替王爷医治。只能委屈王爷,自行前往香山了。”

  “本王的腿已经好了,不需要再看。”楚韶曜不耐地挥手。

  “您今日必须去。”栾肃执拗地说,黝黑的面庞上头一回出现了忤逆主上的坚持:“玄慈大师每年在诞辰的时候佛法最深。您今日去见他,最有效果。”

  栾肃低下了头,哀求道:“王爷就当是为了小的前往。小的必须亲耳听见玄慈大师说您腿里的东西不是邪祟,小的才会安心。”

  其他小厮还好,栾肃身为楚韶曜形影不离的贴身暗卫,早就看出了楚韶曜双腿的不同寻常。

  他一直隐忍不发,一来是因为即便是戳破揭穿这个“腿精”,他自己也还是束手无策。二来也是这个“腿精”一直没有表现出对王爷不利的地方,行为举止一直都在可控范围内。

  可前些日起,“腿精”越来越跳脱,举止越来越大胆,还几次当众给王爷难堪。

  栾肃不得不开始考虑这个“腿精”的属性,若这个腿精是敌非友,他也好早做准备。

  赵若歆看着像大狗狗一样忠诚跪在地上的栾肃,心里一阵感动。

  呜呜,这是什么神仙主仆情,嗑死我了嗑死我了。

  “若是本王不答应呢?”楚韶曜眸光阴鸷,唇角勾起森冷的笑。

  瞧瞧你在说什么胡话!

  这么可爱的黑毛大狗勾,你居然也忍心伤害!

  赵若歆忍无可忍,当着栾肃的面儿站了起来,拨拉过沙盘疾风劲草地写道:“答应他!”

  “给他买,他要什么都答应,满足他!”

  楚韶曜:……

  楚韶曜的眼神瞬间有些微妙,心头萦绕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醋意。

  这赵嗣,傻里傻气的。

  难道不知道他楚韶曜是为了他才不肯去香山的吗?

  玄慈那老秃驴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到时去了香山,若是叫玄慈真把他当成邪祟给捉了去怎么办?

  净知道为别人考虑,一点都不为自己着想,真傻。

  “王爷,您的腿自己也答应了,您就去吧。”栾肃趁势说道。

  楚韶曜眯了眯眼,神色意味不明:“那就去吧。”

  到时若真出什么意外,看不把你哭死。

  宝刹庄严的香山寺内,檀香袅袅、钟声悠扬,处处都是念经诵佛之声。寺庙前的还愿池内,金红的鲤鱼儿追逐着清澈的水花嬉戏。

  赵老夫人带着一众孙子孙女在正殿前礼佛,就见一个小沙弥双手合十地出来:“今日是玄慈方丈的诞辰,方丈本不欲面见香客。但考虑到这是赵老夫人亲自的请求,方丈还是答应见过施主了。”他朝里间挥手:“赵老夫人,请。”

  赵老夫人连忙拽着痴痴傻傻的“赵若歆”从圆形的软垫上爬起来,跟着小沙弥去了正殿的后方。

  到了主持的禅房外,小沙弥又弯腰鞠躬,双手合十道:“方丈说,只让赵四姑娘一个人进去就可以了。劳烦赵老夫人随小僧去往厢房稍作歇息。”

  赵老夫人点头,推着“赵若歆”道:“乖,进去吧。”

  “呱,呱呱。”她的四孙女呆呆傻傻地叫了两声。

  赵老夫人尴尬地掩面,一把将四孙女用力地推进了紧闭的禅房之中,自己跟着小沙弥去了不远处的厢房。

  “赵若歆”被推得一个趔趄,横冲直撞地就一头栽进玄慈大师紧闭的禅房内。

  玄慈大师手中的菩提珠子一挥,轻轻巧巧地就止住了赵府四姑娘即将摔倒的动作。随后一阵微风拂过,禅房的门重又关闭了起来。

  “痴儿,还不起来!”玄慈大师骤然睁开紧闭的双眼,眸中金光闪烁,手中的菩提珠子砸到赵府四姑娘的身上。

  原本定格原地不动的赵府四姑娘这下果真一头向后栽去,重重地磕在禅房的松木地板上,发出咣当的闷响。

  随即一缕透明的魂魄颤颤巍巍地从赵府四姑娘的身上飘出,悬浮在半空。

  看容貌,似是一个英姿勃发的飒爽女子,二十多岁,身穿明黄凤袍,正是赵府四姑娘长大以后的模样。

  “您下手也忒狠了!”这缕身着凤袍的魂魄蹲在自己僵硬的身体旁,心疼地看着身体脑壳后面刚嗑出来的一个大包:“就不能提前给我备一个软垫吗?”

  “晋武仁皇后赵氏若歆。”玄慈大师收回菩提珠子,语气肯定地说。

  “什么都瞒不过您,不愧是玄慈大师。”凤袍魂魄竖了个大拇指。

  “荒谬!为了这么一个奡桀暴君,你竟要背弃天下苍生吗?”玄慈大师怒目圆睁,眼中两道金光似乎要把这缕透明脆弱的魂魄给生生灼穿。

  “我欠他的。”魂魄平淡地说。

  “让你回来,是让你解救天下苍生,而不是让你解救那个暴君!”玄慈大师蓦地吐出一口鲜血,咳得撕心裂肺。

  “可如果不是他发了疯的献祭,我也回不来。”魂魄微笑着说,努力想要把地上昏迷的身体给扶起来。

  “那是他欠这天下苍生的!!”玄慈大师龇目欲裂,口中咆哮。

  “他不欠。”蹲在地上的魂魄这才抬起头,认真地看向玄慈大师,“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是世间大势,不是他个人人力所为。他不过是和其他人一样,参与和搅动了这场天下纷争。他未曾比别人善良,却也不曾比别人歹毒。”

  “可他做了太多的恶孽!”

  “做下恶孽的人何其之多,玄慈大师为何非要盯住他一人不放?究竟您是看他行恶太多,还是看他其实是当中最柔软可欺的一个?”

  玄慈大师语塞。

  “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你却把它用来医治他的废腿。值得吗?”老半天,玄慈大师才喃喃地问道。

  魂魄嫣然一笑,端是艳色绝世、倾国倾城。

  “不是你们总指责我说女子应当好好相夫教子、宜室宜家的吗?他既封了我做皇后,我便是他的妻。我如今不正是在好好地孝敬夫君吗?”

  “可你的夫君明明是晋明帝楚席轩!”玄慈大师忍无可忍。

  “别跟我提那辣鸡!”魂魄愤怒地皱起眉,不耐烦地指着玄慈大师道:“老秃驴,我的耐心有限,别再惹我。”

  玄慈大师眼中的金光渐渐散去,他长叹道:“罢罢罢,一切都已无法回头。这苍生万物,终究是被辜负了。”

  “我再说一遍,他从未辜负过天下苍生。”那丝清亮的女声说道,渐渐消散在半空,化作一点点星光投入地上赵府四姑娘的身体中。

  昏厥过去的赵府四姑娘睁开眼,迷茫地说了一声。

  “呱?”

  玄慈心里一堵。

  他忿忿地挥了挥菩提珠子,用力地将呱呱乱叫的赵府四姑娘给甩了出去,摔在禅房外面灰扑扑的黄土地上。

  “赵老夫人。”不远处的厢房里,小沙弥双手合十,将赵老夫人带到她坐在地上呱呱乱叫的四孙女跟前:“方丈说一切皆有缘法,赵四姑娘的癔症不用担心,时候到了自会转好。”

  赵老夫人:……

  胡说,你从头到尾都跟我在一起,从来没进过主持的禅房,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们香山寺真不是随便编了胡话就来瞎骗香客银钱的黑寺?

  眼见落日余晖、夕阳西沉,山间飘起了阵阵晚风,赵老夫人不得不带着呆呆傻傻的“赵若歆”告辞。一路心事重重,心情沉重。

  赵府的马车呼啦啦地鱼贯而出,顺着香山的青石路缓缓往下。

  青石路的两旁,茂林的树林间,两队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静静地注视着赵府的车马,当中一人身穿月白织锦金绣长袍,足蹬宝蓝松底糕羽皂靴,鸦羽似的黑发高高束起,睫毛纤长浓密,端的是气宇轩昂、俊美非凡。

  此人正是好一番捯饬打扮之后的楚席仇。

  赵府嫡女,他楚席仇成竹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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