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你不属于死神(一)_春风不若你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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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你不属于死神(一)

  我说:“有。”

  我说得这样坚定,李相南便没有再说什么。他除了每天盯着我把药吞下去之外,其余事情一律秉承“你说什么都是对的”这一思想。仔细回想一下的话这些年来他其实都是这样。这种无限宽谅原则让人觉得没有拘束,但同时又觉得深深对不住。

  我这么想,便很快十足诚恳地同李相南说我觉得我挺对不住你的,他正在桌边折腾果泥,闻言头也不抬来了一句:“没什么。反正你最近已经对不住很多人了不是么?”

  我说:“……”

  我在当天傍晚的时候去了顾宅。去之前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准备穿戴和精神面貌。李相南说我瘦了不少,我自己也这样认为,因为每件以前合身的衣服现在穿起来都有些宽松。这样一来就不得不去店里重新买了衣服。又在美容院逗留了一阵,因为整个现在看起来很像是霜打的蔬菜,脱下去了一层的水润。直至将脸上化到素淡看不出憔悴的样子我才从美容院出来。李相南任我折腾,始终默不作声。

  我虽然口头上说有必要,但若是真正要我讲出非见顾衍之不可的理由,我却又讲不出来。我只是即将离开T城,想到接下来三个月时间里再也见不着这个人,就强烈地想最后见他一次。至于见面的结果是好是坏,他对我是冷淡还是一如往常,皆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

  我在去之前也不确定顾衍之究竟在不在宅子中。以前这个时候他总是尽量回家,然而离婚之后,说不定就跟叶矜去了某个宴会聚会或者慈善晚会。我怀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情离顾宅越来越近,心里也跟着不由自主越来越忐忑。远远看到庭院前那棵银杏树,伞形的叶子们泛着柔和的温润绿色,在有些闷热的天气里安安静静。等下了出租车,走近看见树下的土地有些干涸。对着地面发怔了一会儿,掏出包里一口未喝的矿泉水,拧了瓶盖浇在树下。最后一滴水堪堪浇完的时候,听到大门有响动。抬起头看到管家那张有些苍老的面孔。

  我跟他对视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在我的拐杖上停了停。我说:“胡叔叔,顾衍之在家吗?”

  他停顿了一下,说:“在。”

  我说:“我有东西忘在宅子里要拿走。我能进去一趟吗?”

  我脸不红心不跳地找了这么个拙劣借口。他又看了我一会儿:“请稍等。”

  五分钟后,我站在顾宅客厅中。不远处沙发上坐着一道修长人影。身边一本杂志,手指随意搭在交叠的腿上,米灰色家居服穿在他身上的感觉格外好看。看过来的目光平静,不动声色。

  我尽量把他之前说过的那句“希望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抛到脑后面,清了清嗓子,开口:“我来拿点东西。”

  “拿什么?”

  我说:“我的学生证还在书房里。毕业的时候要拿去注销的。”

  他看了看我,片刻后低头去翻杂志。我站在那里一时没有动,半开的窗子上有黄昏温柔的影子。顾衍之的睫毛深长交错,侧面线条行云流水,笼在清淡的光晕里,每一分一毫都是完美。

  他没有动,我便看得愈发肆无忌惮。想到接下来三个月都要不见不闻,大概眼神里还慢慢带上一点贪婪。周围这样静谧。我的眼睛一眨不眨。想要把他的每一寸都雕凿镶刻进脑海里。直到他将杂志漫不经心翻过去一页,有轻轻响动,我才猛然一醒。

  讪讪地抬脚去了书房。明知道学生证在第一格的抽屉里,偏偏弯下腰,从离它最远的地方开始找起。很快地将一本相册揣进了包里。又扫走一本顾衍之的素描本。那个素描本我记得很清楚,里面都是顾衍之闲暇无事时画的我的头像,每一页上还写着绘画的时间。如今被他尘封在最底下的抽屉里,可见若非我打开,将永远不见天日。这样一来还是我搜罗走为好。

  我在书房磨蹭了很久,往包袋里搜刮了不少东西。乃至还包括顾衍之常用的一支笔。最后捏着那张蓝色学生证出来时像个小偷一样心虚。却发现顾衍之已经撑着额角在沙发上睡着。呼吸清浅,手搭在膝盖上,压着杂志插页的一角。

  有凉风微微吹拂进来。我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把一边毯子抱过来,动作轻缓地搭在他身上。却突然被一把握住手腕。

  我心里一惊,立刻抽手。却被攥得更紧,往对面用力一拽。瘸了一只脚,身体平衡本来就不好,顾衍之这样故意,我很快失去准头,不受控制地扒进对面的怀抱里。鼻间是一阵再熟悉不过的淡淡清爽味道。顾衍之的声音在头顶沉沉响起:“脚怎么了?”我想不着痕迹地站起来,却被他按住后背,挣扎的效果事倍功半。最后维持着这个姿势开口:“前几天下楼梯的时候摔到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天为什么来?”“来拿东西。”

  “我要听真话。”

  “确实是来拿东西啊。”我说,“你是觉得学生证不够重要吗?”

  顾衍之淡淡开口:“我确实觉得学生证不怎么重要。”

  我说:“可我觉得它挺重要的。”

  他不回应,也不放手。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我开始觉得有些支撑不住。头晕想吐。最近这样的症状偶尔会犯一犯,然而全身上下轮流都不舒服,这只是其中之一,大概是晚期的另一症状,这么想着就连大惊小怪给鄢玉打电话报告都懒得。只是现在的情景不同。我揪住衣襟的这个人他很特别。特别到此刻给他抱着,那些强行包裹上的若无其事顷刻间土崩瓦解,只想到我已经给这个人添麻烦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不可以再多添一次麻烦。他一直那么包容,他无所不能。

  我病得这么痛苦,只想找人哭一哭。为什么一定要坚持,我为什么不可以再软弱一次。眼眶因此而有些发酸,心底一直死死压抑的话骤然奔涌而出:“我有些事要……”

  他平静的声音与我一同发出:“李相南对你不好么?”

  我张了张口,刚才的话全部哑在嘴边,莫名地再也说不出口。过了一会儿,说:“叶矜对你好不好呢?”

  他的眼神定在我脸上很久。没有讲话。我说:“我今天来,找学生证确实是一件很重要的事。还有就是,”顿了顿,说下去,“祝你和叶矜幸福。以及,我明天就要和李相南去A城了。今天顺便来这里向你道个别。”

  他扶在后背上的手慢慢松开。我捡回自己的平衡,试着站起来。听见他缓缓平淡开口:“绾绾,几天不见,你讲话的功底很有进步。”

  我说:“我希望你以后可以过得好。”这句是真话。

  他看了我一会儿。眼睛聚起一片漆黑,低缓回答:“好。”

  第二天离开T城时,天空一吐这些天的阴霾之气,晴朗灿烂到一塌糊涂。李相南夹着两只行李箱,还拎着一个我,一起登飞机。我以病号的权利轻装上阵,怀中只抱着从顾宅偷出来的厚厚一本素描本和薄薄一本相册。一面后悔昨天应该拿走得更多一些才对。这样想着一边把顾衍之的素描本打开。我在第一次发现这个本子的时候,顾衍之曾说这里面每张图都是他在有点想念某个人的时候随手画的。每一次是一张。每张都是同一个人。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角有点笑容。我曾经为此很不争气地偷偷数过页数,当时还没数完身后就传来好笑的声音:“你没发现有些页码右下角是有数字的吗?乘以十就是了。”

  我说:“……”

  顾衍之随性而起的素描更确切一些来说,应当叫做简笔画。因为每张画像都是寥寥几笔。但我每每又都很自恋地觉得他画得很传神。素描本前面的大部分我基本都看过,有些是我自己没有觉察过的样子。比如说小时候睡觉时紧紧扒住枕头不肯松手的姿态。我曾坚称顾衍之这是诽谤,我绝不可能睡成这样,直到后来发觉每次醒来的确都是紧紧扒住顾衍之双手双脚的模样,从此再无言以对。

  每一张都能勾缠出一段过去。我一页页翻到后面,发现一张纸上很少见地只在上方画了一双眼睛,却比之前的那些都要来得精致,瞳孔的深深浅浅,睫毛的长短粗细,还有眼尾微微上翘的样子,都清晰准确得宛若真人。最右下角有小字落款时间,我仔细回想,正是那天他去酒店找我,说出和好请求的第二天。

  我定了定神,往后翻,后面的每一页都没有重复,眼眉鼻唇,耳朵,最后一张是轮廓与头发,每一笔线条勾勒得都像他做任何事,完美得恰到好处。一共六张。六张最后简洁标注着落款时间,是我去大楼找顾衍之的前一天。从这一页后面的纸张就都是空白。

  我对着素描本发呆了一会儿,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把本子拿过去,翻到眼睛那一张,把空白的地方刷拉一下撕了下来。我怒声说:“你做什么?”

  “你等一下,先看着。”

  他把前五张绝大部分的空白都扯掉,压在第六张上面,慢慢便显出一张脸的五官来。然后把素描本往我耳朵旁边一竖,正逢空乘小姐收走空杯,微微一偏头,稍稍一停,低声微笑:“这张素描跟这位小姐像极了。乍一看还让人以为是一比一放大的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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