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什么都记得,如何走下去(二)_春风不若你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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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什么都记得,如何走下去(二)

  我以前没有试图去了解过顾家在T城所处的地位与声望。这样一个树大根深的家族,一贯的作风都是低调行事,不动声色。即使无所不知如叶寻寻,也只是同我讲过我以顾衍之为监护人,比杜程琛要好上百倍。然而究竟好在哪里,她却也讲不出来。

  现在想来那时的我们对富有和很富有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分的概念。直到后来已是高考之后,一次我跟着顾衍之去一场宴会,碰巧杜程琛也在那里,本来一堆人围着他在说笑交谈,回头见到顾衍之踏入门中,立刻转了风向纷纷围上来。那时我被顾衍之牵住手挡在身后,才避免了被潮水般连绵不绝涌上来的人闷到窒息而死的噩运。后来我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杜程琛,显然他的表情有一些难看。再到后来我们即将离开,顾衍之去取大衣的空当,我被主办方莫名塞了只盒子在手中。想推辞掉又被告知是送给顾衍之的,于是进退两难中只有收下。等顾衍之取了衣服回来,主办方的人影已经不见。顾衍之将大衣给我穿戴好,低头看见我手里的盒子,拿过去打开看了一眼,微微一挑眉,又随手合上,笑着问我道:“主办方那个有些胖的王叔叔给的?”

  我在他开了又合的动作中间分明看到那里面绿光摇曳,似乎是一只手镯。我抬起头察看他的脸色,顾衍之的笑容纹丝不动,我却总直觉他并不是真的很愉悦。于是啊了一声,小声问:“我是不是做错了事情?”

  他说:“没有。”想了想,又将盒子打开,问我:“喜欢吗?”

  那镯子绿意幽幽,看起来油光而沁凉。我其实心中很喜欢,然而总隐约觉得不对劲,于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认真说:“不是很喜欢。”

  他揉了揉我的发顶,嘴角有点笑容:“明天给你一只更漂亮的。”然后叫来一个侍应,低声说了两句。那个侍应很快带着盒子应声而去,顾衍之则牵着我的手转身离开。我在回去的路上终于有些察觉出个中意味,转头看了看他,问出来:“你在外面很受人尊敬爱戴吗?”

  外面正是红灯,车子缓缓停下。顾衍之伸手过来,把我的几根手指握在手心里一根根揉捏。然后他在无名指上轻轻咬了一口,笑着问我:“我看起来已经那么老了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却在那晚被勾起了好奇心。于是第二天上网,花了一天的时间查找顾氏资料,最终觉察,顾衍之比我想象中更要强大一些。他手下掌握的顾氏,其资产与员工,技术和战略,超出我曾经认知的范畴。而他自身的背景深厚,身家数字庞大的程度,也超出我曾经以为的他的样子。

  然后他在前年时候,几乎将这样的全副身家都给了我一个人。

  我还记得他在突然告知我这个决定时,云淡风轻的态度。而除了那句“增加安全感”之外,他其实还有另外一句话跟在后面:“况且,听说结婚之后,丈夫总要给妻子上交工资卡。”

  他一向不吝于讲这些话,也不觉得做这些事哪里不妥当。相反每每都做得稀松平常,就像是一件与就餐聊天无异的小事一样。我的反应倒是比他还要强烈,睁大眼睛看他良久,才喃喃说出口:“可是,太贵重了。”

  他那时给我的回答是:“绾绾,你会说出这样的话,就还是说明,你觉得我喜欢你不如你喜欢我得多。如果你有我信任你,或者是你信任我一样信任你自己,就会觉得,这种事并没有什么所谓贵不贵重,值不值得。”

  他曾经花了很久的时间,一点点耐心地告诉我,他是真的很喜欢我的。

  如果能够自私一些,直接告诉顾衍之我得了癌症的事实,我想,接下来我的痛苦一定比现在少许多。他一定将最坏的一面留给自己,在我面前时,甚至还会有笑容安慰。可是我想,顾衍之应当也同我想的一样,喜欢上一个人,不过就是想让他尽可能过得好一些罢了。

  我还记得他的父母去世时他的样子,我也没有忘记他抱着我说过的那句“我只剩下你一个”的那句话。我想象着顾衍之在知道事实之后,即使在我的强烈反对下不会陪我一起长眠,可是他眼睁睁看着我死去之后,一定会难过很久。

  倘若我没有自作多情,他当真留恋我到这个地步,我如果未来地下有知,必定不会想看到他余下的生命过成这样;倘若是我自作多情,在我死去之后总有一天他会爱上别人,那么还不如现在就开始。所谓的长痛不如短痛,至少还可以让他省去一个看着我死去的痛苦。总归有那么多的女子喜欢他,他随便找一个,都会很容易地一起慢慢变老。也许他会忘了我,也许他会永远地讨厌我。可是于他来说,这都已经算是不好之中的很好。

  从第三天和第四天,我花了两天的时间,将本科毕业答辩的论文从内容到格式都修改完毕。其实其中大半部分都是之前我做了初稿之后再由顾衍之捉刀修改而成,包括文章摘要和后面论文正文里最重要的实验数据部分。只有寥寥一页英文翻译是我添加的东西。顾衍之一直都很聪明,我曾看他翻阅公司文件,复杂的文字和数字被他一页页翻过去时,甚至没有停顿。将我的论文资料整理编写的时候更是小菜一碟。人家半年做一篇答辩论文,两个月前他从查看我的论文资料到从头到尾编辑完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

  我在第五天去找导师,将论文交给他看,他翻阅很久,一遍遍从前往后,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不对,突然他指着论文转过头来,认真问我道:“这都是你自己做的?”

  我脖子一梗,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是啊。”

  我清楚地看到他登时两眼放光,搓了搓手,诚心诚意问我说:“我要是没记错,你在大学三年级的时候保研了?为什么后来又放弃保研名额了呢?以后还有想考研的打算吗?你要是有的话,只要过了初试,复试你来找我,我一定保你没有问题!”

  “不好意思啊老师,我没这个意向。”停了停,又问,“您看我这篇论文还行吗?如果行的话,我能不能提前一些时间答辩呢?您看这个月底可行吗?”

  我前后算了算,离答辩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而我最终的寿命终点是在三个多月之后。按照鄢玉骨癌晚期病人从肿胀疼痛到形销骨立的步骤,我想,我大概不能保持现今这种状态到真正答辩的六月中旬时候。

  我跟导师磨了一个上午,并且拒绝告诉他将时间提前的原因,但最终还是成功地将答辩时间定在了半个月后。刚刚走出教学楼,就接到章律师打来的电话,告知我顾衍之已经签完了财产转赠协议。我哦了一声,停顿一会儿,问:“他签订协议的时候,表情是什么样子的?”

  他在那边仿佛犹豫了一下,同我说:“顾先生的表情有些冷淡。”

  “那,他有没有说一些什么话呢?”

  “顾先生今天似乎比较忙,一言不发地签完了协议,就赶去开了某个会议。”章一明顿了顿,说,“杜小姐和顾先生闹矛盾了?我看今天顾先生情绪不是很好,是不是……”

  我在他喋喋不休之中对着天空“喂喂”了两声,用疑惑的口吻自言自语“怎么听不见了”,然后将电话一把挂断。

  接下来我在酒店等了两个整天,也不见顾衍之有任何消息传来。

  他没有短信,没有电话,也不见人,这个反应像是他根本就对那份协议的签署没有在意。我一个人在酒店房间团团转了两天,倒是李相南来过两次,全都被我赶了回去。我想着顾衍之可能是出差去了外地,或者是被其他的事所缠住,所以没有时间来找我。又很明白这其实只是我的自欺欺人。直到第七天晚上十一点半,鄢玉打过来电话,这个时间他的声音依然一把清朗,并且依然的直截了当:“听说你跟顾衍之已经离婚了?”

  我停了一下:“你听谁说的?”

  “你这语气听着还没有离啊。”他啊了一声,“其实我也没有听说,我就是在网上看到顾衍之和叶矜这几天老是成双入对,还都是登在新闻头条的位置,我就以为你们已经离婚了呢。”

  我说:“……”

  我的大脑在那一瞬间有些懵。立刻扑到桌边打开电脑,按照鄢玉的指点打开新闻,头一条果然便是顾衍之和叶矜相携进入某高级会所。上面的照片略微模糊,却还是可以分辨出那张熟悉到极致的面容。戴着一副宽大墨镜,唇边情绪沉静,同时举手投足间有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在。

  他身边的叶矜脸上笑容微微灿烂。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一看,才发觉她和顾衍之的年龄相仿,美丽却仍然有如多年之前。他们连身高和气质都般配。不像我站在顾衍之身边时,总会有人打趣,说我是顾衍之连哄带蒙骗到手的小孩子。

  鄢玉在电话那边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看,杜绾,你跟在顾衍之身边十几年,一次也没有出现在任何新闻媒体上过。现在叶矜只跟在顾衍之身边两三天,就迅速占领各大报纸媒体的头条。你有什么话想讲一讲吗?”

  我说:“……”我无话可讲。

  这本来就是我想达到的意思。只不过在真正看到的时候,我比我想象中还要更加难过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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