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映之_栀子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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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映之

  这番尴尬的光景很快被打破,孙老伯招呼着大家将门外的花盆花苗都搬进来,这些都弄完,张姨进了厨房准备晚饭,南栀靠着柱子放空,她还没有见到自己要照顾的那位夫人。

  夜幕降临,孙老伯点燃走廊上方的宫灯,昏黄的灯光让这座宅院重归旧时,脚下的青石板也不知多少人走过,那摇曳的流苏不知见证过多少罗曼蒂克的传说,沉重的木门也不知领略过多少悲欢离合。

  青石板上传来的脚步声叫她回过神,她不经意扭过头,灯影之外,一个女子跨过木门槛走进来,她熟练的将木门关上,隔绝了门外的寂静或喧嚣。

  她看见南栀,有一些惊讶,很快笑着道:“是南栀吧?”

  “是我,夫人。”

  叫她夫人实在太违和,这个女孩子稚嫩的脸庞与声音一下子出卖她的年龄,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紫色旗袍,带了串金项链,这样的装扮与她的气质年龄都不相符,她大概是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都堆砌在了身上,好叫母亲认为她过的很好。

  南栀悄悄叹了口气,展开一抹笑对她说:“夫人先歇会,等下就开饭了。”

  这个女孩子小跑到南栀身边,笑着说:“这里的人是不是都见过了?有一个张安意张姨,还有一个孙自白孙伯,哦对了,宅子里还藏了一个李颂安,不要告诉别人啊……”

  南栀温柔道:“都见过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走过花园,讶异道:“早上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嗯,我收拾了一下,不过还没收拾好。”

  她很开心,又摸了一下南栀的青衫,问她:“这件衣服好看,简单又精致,哪里买的?”

  “是我嫂嫂缝的,夫人要是喜欢,我替你做一件。”

  “不要叫我夫人,我姓汪,叫汪映之。”

  “映之。”

  汪映之将南栀带去了自己的卧房,摘掉项链道:“这是孟半梁当时送给我的,他没有认真挑,我也不喜欢,但我只有这一件首饰。这身旗袍是孟太太派人送过来的,料子样式都顶好,只是我矮了些,撑不起来,不过我很喜欢,明天拿去裁缝铺子改一改。”

  直呼孟先生名讳,却尊称孟太太,喜恶一目了然,南栀轻笑,对她说:“映之你年轻,应当穿浅色衣衫,下次可以试一试白色旗袍。”

  “嗯,等我攒够钱就去买一身。”

  汪映之住在这里,吃穿用度不缺,除此以外,每月领一些月钱,孟半梁牢牢把握住她的经济,想要她依附于他,以防她逃跑。

  说话间,她已经换上了一身浅色的衣裳,头发编成麻花辫,看上去就是个小姑娘,南栀微微一笑。

  张姨还没有叫吃饭,汪映之拉着南栀走去梳妆台前,小心翼翼从匣子里拿出一封信,展开给她看。

  “这是孟太太给我写的,我不识几个字,你能帮我看看吗?”

  南栀点头,看着手里的信,信纸带有香气,字迹娟秀,落款处还画了一只小蝴蝶。

  孟太太在信里说,如果缺什么东西,可以告诉她,还告诉她宅子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有哪些好吃的饭馆,最后说,她给她找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帮工,希望她不要孤单。

  落款处的名字是——曹曼因。

  “孟太太原来叫曹曼因。”

  “信里说了什么?”

  南栀如数告诉她,汪映之将信好好放回去,呢喃道:“孟太太真好!”

  南栀道:“怎么如此肯定?”

  汪映之坐在梳妆台前,仰头道:“不要笑话我傻呀,谁真的对我好,我心里可清楚了。”

  南栀蹲下来替她整理衣服,问她:“你是怎么到了这里?”

  汪映之笑一笑:“家贫。”

  一个富贵的中年男人,想要找个人延续香火,第一选择是正青春的小丫头。正青春,满足他内心深处的色与欲;小丫头,阅历浅,对她稍微好一点就赢得她的爱慕与依赖,填补他的男性自尊心。若是年纪大一点,那便有了些见识,不好掌控。若是家世好一点,那定然不甘心做一个外室,万一闹起来惹得妻子不快,可就毁了他的齐人之福。

  孟半梁很精明,他挑中了汪映之。

  起初他做出一副儒雅的样子与汪映之偶遇,送她回家,陪她逛街,深情款款,察觉到王映之对他有好感之后便循循善诱,最后一步是向她摊牌。

  可在这最后一步出了岔子,汪映之得知他有妻室转身就走。这显然超出孟半梁的预计,他的征服欲被挑起,利用汪家的贫穷威胁她,最后终于达到目的。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我父兄的命在他手里,不能不从。”

  “吃饭啦——”张姨的声音打破凝重的氛围,将她们唤回现实。

  汪映之笑着道:“走,不说糟心事儿了,咱们去吃张姨做的饭。”

  “好。”

  晚饭之后,气温转凉,南栀穿了一件薄毛衣,汪映之盖着毯子坐在院子里赏月亮,孕妇嗜睡,不一会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南栀轻轻喊她,将她送回房间照顾她睡下,等她出来时,孙老伯也已经熄了灯。

  南栀看向对面一排黑乎乎的房间,恍然发觉吃饭时没有见到李颂安。

  英国下了一场雪,带来寒冷的同时也带来一丝浪漫,今日松月泊不打算出门,他坐在壁炉旁看书。

  炉火带来一丝困意,又被身后的脚步声驱走。

  松月泊回过头,见松月亭跑过来。

  他放下书,月亭拉着他的胳膊说:“有你的电话。”

  有一点意外,松月泊想不出有谁会给他打电话,任凭松月亭将他拉了过去。

  接过话筒,对面人问,是不是松先生?

  松月泊答是。

  对面人笑着说:“松先生,今日可以送信去中国了。”

  松月泊一愣,巨大的兴奋让他一时说不出话,半响没收到回音,对面的人试探着又问:“松先生?”

  松月泊回过神:“我马上就来!”

  他摸了摸松月亭的头:“晚上请你吃大餐!”转身上楼走进卧室。

  他换了身黑色大衣出来,拿起门边的伞迫不及待冲进漫天飞雪。

  街上行人甚少,一些汽车被雪覆盖,认不出本来颜色。松月泊撑着伞在雪地里走出一串脚印。

  天气寒冷,他长长的眼睫下笼了一层朦胧的雾气,冰雪更衬得他眉眼深邃,像远山黛,如纸上画,傲雪又凸显他的气度,似山中松,空中月。

  黑衣白雪,他与雪很相配。

  路并不好走,他不小心摔了一下,积雪厚如毯,摔跤并不疼痛,他起来拍拍身上的雪,笑着往前走。

  邮局门上挂了个风铃,推门的瞬间铃声响,工作人员笑着看过来。

  他们用英文交谈。

  “还是那封信?”

  “对,终于可以寄出去了。”

  “哦,你换了个信封?”

  “嗯,最好的牛皮纸。”

  “信可以寄了,那么先生你回中国也快了。”

  松月泊忍不住微笑:“大概快了吧。”

  “回中国了,代我向中国人民问好,我很喜欢中国文化,祖父家里有一套中国明朝的瓷器。”

  “一定!”

  松月泊回想起第一次寄信的场景,当时也是这个青年男人,他看清信上的地址,吃惊了一下,随后将信退给他,抱歉道,因为战乱,送往中国的信件暂停。

  此后松月泊隔一段时间便来问一次,他跟这个工作人员也渐渐熟悉。后来这个英国男人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告诉他如果恢复通信,一定第一时间给他打电话。

  他终于等来了这通电话。

  松月泊回到家中,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这是一年前他筹划的各种回国路线,海陆空等方式组合在一起。

  可是最后没有一种方式能让他重新回到安南,甚至安然无恙回到中国。

  他在挣扎与遗憾的情绪里沉浮,最终决定耐心等待,决定申请大学继续深造,同时时刻关注着局势,他与温若宋子儒都失去了联系,甚至江教授也联系不上,只能透过周边人的谈话以及报纸等获取国内消息,如今让他等来了第一个好消息,焉能不高兴。

  月亮又起来了,南栀将门窗锁好,转身走回卧室,隔壁一群太太们在打麻将,嬉笑声若隐若现。

  她盯着窗子外的花灯细看,忽然有点不想挂上窗帘。

  对面传来几声咳嗽,接着她仿佛听到了张姨的声音,哦,对面住着李颂安。

  这是她来这里的第一晚,认识了李颂安,张安意,孙自白,汪映之……或许还应该算上孟半梁与曹曼因。

  她睡不着,爬起来给林莺写信,告诉她自己换了一份新的工作,新认识了一些人,问为什么这样久没收到她的回信。

  最后她说,今天一整天都很充实,她感谢曹曼因小姐为她提供容身之所。

  曹曼因,南栀不称呼她为孟太太。

  写到这里,她手肘挪了下,旁边的《傲慢与偏见》掉在了地上,她弯腰捡起来,看着封面上的字,她忽然提笔又加了一句:

  可是好像人生不应该就如此度过,除了温饱,还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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