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皮影_栀子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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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皮影

  梅雨入安南,连续几天阴雨过后,这一学期落下帷幕。

  学生们有些还留在校园,有些趁着假期去打打小工赚点钱。江教授趁着假期去游学,凌山岱跟建筑系的同学们一起去了江浙一带,他们要去考察那一带的古建筑。

  南栀继续帮江止善照料花草,如同往日一样。

  校园里变得安静了许多,蝉鸣清晰可闻,傍晚散步的人也少了很多。南栀忽然很盼望着开学,开了学,就不一样了,到处都很热闹,到处都是生命力。

  梅雨惹人烦,一些花草禁不起这样潮湿的天气,萎靡无生机,人也跟着有些颓废。好在今日天终于放晴,南栀将花草照料好,打算去街上逛一逛,一洗前些日子的倦怠。

  雨后的空气清新,天色也比往日更亮,她特意换上了一身宽松的浅蓝色旗袍,戴上珍珠发卡。

  途径三洞桥,桥下荷叶田田,令人忍不住驻足欣赏。

  南栀提步走上这座拱桥,抬头时看见一位先生立在桥上。

  雨后初霁,他穿一袭月白的衫子,手边有一把灰色的桐油伞,正站在桥上看荷花。

  或许听见了脚步声,他下意识扭头看。

  南栀笑:“月泊。”

  松月泊略感意外,温和一笑,踏着桥面上的积水向她走来,南栀踏上最后一级阶梯,与他并排而立。

  本风和日清,此时开始有些蒙蒙细雨。松月泊撑开伞,与她更为靠近。

  他开口问:“今天有事儿吗?”

  “没有。”

  “那跟着我一起逛安南吧。”

  “好。”

  松月泊扭头看着她,牵起她的衣袖道:“走,先去吃羊肉汤。”

  他说的是上次南栀没能吃到的羊肉汤,这一次,可以吃个尽兴。

  两人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半推开窗。

  烟雨与安南很相配,有古时风味,让人想起那句诗——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店小二过来问两人要点些什么菜,声音洪亮如钟,面带笑容。

  松月泊回答他:“要一份羊肉汤。”

  “好嘞。”

  这一份羊肉汤上桌,份量惊到了南栀,她讶异道:“上次似乎没有这么多。”

  “最近羊肉落价,所以份量要多一些。”

  “原是这样。”

  这样的店家,怪不得如此受欢迎。

  松月泊笑着拿起碗,替南栀舀了一碗汤,放在她面前。

  香气扑面而来,这蒙蒙细雨天,合该喝一碗羊肉汤。

  两人走出来时,雨已经停了,空中有一道浅浅淡淡的彩虹,南栀最先发现它,拉着松月泊走到拱桥上,指着天边对他道:“你瞧。”

  她脸上挂着孩子般的神情,弯弯的眼睛如拱桥下潋滟的湖水。松月泊情不自禁微笑,陪她立在这里看空中长虹。

  毕竟浅淡,片刻之后空中再无痕迹,南栀惋惜的收回目光,一偏头,正对上松月泊的视线。

  他不自在眨眨眼,偏头看湖面上的荷花。

  在这样一个下午,他们逛了大半个安南城,看了看路边卖货郎的小摊,在茶棚里听了一支曲子,沿途看了看湖边的柳枝。等到了傍晚,两人寻到了一家卖馄饨的地方,各自点了一碗馄饨,欣赏着天边的晚霞。

  这家馄饨店的老板来自一个海边村落,他在馄饨里放了虾米与紫菜,一碗馄饨入肚,仿佛能感觉到遥远的海岸气息。

  这个下午,两人似乎什么也没做,任凭时光流淌。可是仔细回想起来,其实他们握住了每一分每一秒。

  阴天天黑早,路边早早点亮了灯。薄暮的安南别有一番风味,他们顺着青石板的巷子一直走,听见有几个青年人议论。

  “那边来了个戏班子,说是要演皮影戏,要不要去看看。”

  “当然,去瞧瞧。”

  南栀跟松月泊对视一眼,他们也打算去看一看,于是就跟在那一群青年人身后。

  这个戏班子搭在了湖边,暖黄的灯光映在湖水里,平添一丝温馨。周边已经坐了不少人,拿着蒲扇等戏开场。

  南栀与松月泊坐在湖边的长凳上,听着周边人话家常。

  一个老人摇着扇子道:“上回看皮影戏还是前年,最近怎么都见不到戏班子了,记得我当姑娘的时候,每一年都要看三回戏,一回演三天。”

  “都忙,忙着保命,忙着挣钱,可没有多少闲情看戏了!”

  “今天演些什么戏。”

  “刚刚我凑过去看了一下,好像有《白蛇传》。”

  “哟,这出戏好,我百看不厌。”

  第一出戏演的不是《白蛇传》,是《长城谣》。这似乎是戏班子自创的剧本,南栀从前并未听说过。

  这个自创的戏本子赢得了满堂喝彩,旁边拉二胡的大叔笑出了一口白牙。而后他们又演了几出戏,《白蛇传》排在了最后一场。

  雷峰塔倒下,二胡声猛然停歇,锣声一响,曲终人散。

  南栀没有站起来,她想坐在这里吹吹晚风,松月泊也坐在这里陪着她。

  方才拉二胡的男人走过来,坐在他们旁边的石凳上,仰头看着天空发呆,这是他放松的方式。

  好一会儿,他转头问两个人:“不走?”

  南栀回答他:“曲不尽,人不走。”

  男人呵呵笑:“曲可是散了。”

  “再呆一会儿,吹吹风。”

  男人笑了:“吹风好啊,到我们这个年纪,吹个风的机会也少有啰!”

  “你们从哪来?”

  “刚从济南过来,原本想多呆几天,后来想想算了吧,还是命重要,干脆一直南下。”

  “赚的多吗?”

  男人摇摇头,可能是想起了什么,他突然坐直身子,眼里也有了光彩:“从前太平岁月,我们演三个月,这一年都吃穿不愁!那时候每到一个地方,离开的时候总有姑娘媳妇跟着我们跑,你说这哪行呢,那都是别人家的宝贝,我们得好好地把人送回去……后来吧,再没见人跟着我们跑啰!

  有一年遇上灾荒,路过一个村子,那里面都空了,荒坟千里,一声鸡鸣都听不到,多瘆人!偏偏那天下暴雨,往前走不了,我们只能歇在庙里。偏偏庙又漏雨,真是苦啊!走投无路之时,有人敲了门,一个白头发的老人把我们带到了一个古宅,里面有一个古戏台,他叫我们在里面住下,又问我们是做什么的。

  我们说:‘戏班子!’

  他说:‘演什么?’

  ‘什么都能演!’

  我们在里面演皮影,唱京戏,唱昆曲……台下只有他一个观众,他从头看到尾!”

  南栀与松月泊认真的看着他。

  男人接着说:“老有人问我值不值,一个人也值得你们整个戏班子演?我说那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戏比天大,开嗓便不能停,没人也要认真唱下去,四方鬼神都在听。”

  他拍拍腿,笑着说:“你说巧不巧,那天本是下暴雨,结果第二天晴空万里,我们准备走,想找那个老人道谢,结果怎么找都找不到,后来我想通了,这大概是山神照顾我们手艺人呐!那之后我就决定,以后定要老死在戏台上!”

  他抹了一把脸道:“但是现在的人都听唱片,看那什么影,不大爱看戏了!想当年睿亲王过六十大寿,请南北戏班子唱了十天戏,场场满座!”

  他摸了摸后脑勺嘿嘿道:“那时候我还有一个长辫子,我的姐姐还在裹小脚,先生还在教我们念《道德经》……现在呢,妻子跑了,孩子丢在了饥荒里,唯一没丢的,就是这个戏班子……”

  南栀唏嘘,她安慰道:“你看今天这一场不也是满堂喝彩。”

  男人满意了,又恢复精神,对他们笑着道:“二位若有兴趣,去看一看演一演?”

  “好。”

  松月泊拉着南栀站起来,走到幕布后,看着这些精致的小人,仿佛历史人物真的站在眼前。他们能见到这些人的神态,能感知他们的心境,能触及时光的脉络。这些都不是没有生命的皮影,他们是活着的文化,是不死的文明。

  松月泊拿起白娘子的皮影,放在幕布前,旁边的灯光铺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眉眼如画。今日的长衫衬出他的文人气度,低头的瞬间像极了旧时温润的书生。

  南栀想起他穿着运动衫跑步时的样子,忽然笑出声。

  松月泊一愣,举着皮影偏头看她,南栀憋住笑,将他的头推回去。

  “你演吧!”

  松月泊清清嗓子,变了调子道:“公子,我们可是似曾相识?”

  南栀笑着道:“嗯……大概是见过。”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是不是在西湖边,你提着一篮子栀子花?”

  “哈哈哈……”

  夜深了,他们也该走了,两人跟戏班子道别,踩着月色走回校园。

  栀子花快谢了,月季花依旧灿烂,“国立安南大学”的牌子在夜色里庄严肃穆,大石块上的校训经雨冲刷,更为清晰。南栀将校训看了又看,在心里默念:笃行不倦,生生不息。

  并排而行的这个晚上,好多次,他都想牵起她的手,最后仅仅是牵住她的衣袖,像牵住了一阵柔软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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