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_风流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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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23章

  谢容珏看着沈初姒站在原地,她身上的大氅还沾着一点儿刚刚赶过来的雪粒。

  他所在的屋中从来都不点暖炉,而沈初姒分明生得如此纤弱,却背脊挺直,垂着瞳仁将和离书递给他。

  指尖轻碰在宣纸之上,未染丹蔻,大概是畏寒,所以泛着一点儿白。

  应当是真的断了念想了吧。

  也好。

  谢容珏抬手将她递过来的和离书接过,很难说得上来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想,他原本应当是觉得无谓的。

  就像是雪地里蜷缩着的幼犬,被人遗弃在寒冬里,即便是有人偶尔路过蹭了蹭它的头,可这终究就只是片刻就消融的善意,不该再奢求其他。

  他原本,也不应当,生出其他的心思。

  崔绣莹大概也没想到沈初姒居然带了一份和离书过来,面上也带着一点儿讪讪,也不知道是觉得这位殿下实在是识得抬举,还是想不明白沈初姒知不知晓若是现在和离,日后二嫁的境地恐怕更为凄惨。

  她缓了点儿神色,“殿下也莫要怪我,镇国公府家大业大,将来总需要子嗣继承,其实就算是日后当真纳了妾室,殿下也依然能坐稳正房之位。”

  “是么?”沈初姒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崔绣莹,语气讥诮,“这么说来,国公夫人当真还是在为我考虑了?”

  崔绣莹闻言,面上讪讪之色更甚,大概也再说不出什么其他的话,也只能噤了声。

  沈初姒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她之前就受了一点儿风寒,刚刚说了这么多话,愈发觉得自己脑中昏沉,即便是穿着御寒的衣衫,也依然感觉不到自己身上的温度。

  她无意再和崔绣莹再说些什么,而蒲双大概是看出来了此时沈初姒的疲惫,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

  沈初姒抬步走出房门之时,她好像听到了身后的屋中,传来了谢容珏的声音——

  “母亲现在应当是满意了?”

  他的声音混在风雪之中,听得并不真切。

  沈初姒的脚步连丝毫停顿都无,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镇国公府。

  一厢情愿总有尽时,她之前所誊百卷佛经,皆为他所愿。

  早该醒了。

  沈初姒恍然想起当日在鸣秋寺之时,主持手拿念珠站在她面前所说的一字一句,或许,这大概就是主持当日所谓的业债难消。

  就如同佛偈所言。

  宫中上下到处都是往来的内仕,杂乱的脚步之声和交谈声混杂在一起。

  当今圣上现在不过才是堪堪知天命的年纪,却因体竭之症早逝,难免令人唏嘘。

  即便此事大家先前也早就已经预料到了,缠绵病榻,闭门不出,就连朝政都是太子代为监管。

  圣上生前并不耽于美色,后宫也并无多少妃嫔。

  邺朝没有后妃殉葬的习俗,甚至沈兆之前还有遗诏,若是有未有子嗣的宫妃,可自行选择是否离宫。

  宫中上下恸哭之声并不少,只是其中到底有几分情意,却又是不得而知了。

  皇室之中多薄情,先前圣上重病之时,就有不少人前去巴结储君沈琅怀,今日恐怕也是有不少宗亲连沈兆梓宫都未曾看过一眼,就想着前去东宫慰问沈琅怀了。

  常安和原本这里应当在干清宫看着各处事宜,却在圣上宾天不久后,独自一人前来宫门口,手中的拂尘被冽风吹得略微扬起。

  好像是在等人。

  宫中禁卫大多识得这位圣上身边跟着的公公,宫中上下全都混乱成为一团,谁也不知晓现在这位公公到底是因何出现在这处。

  丧灯早早燃起,白色的灯盏映照着雪,实在是显出格外的落寞来。

  也不知道到底是等了多久,守卫才看到一辆平平无奇的马车从远处驶来,大概是因为疾行,所以车辙之声很是明晰,昨晚的雪原本歇了些,但是却在刚刚,又渐大起来。

  有些年岁尚小的内仕忍不住用嘴呵了一口气,搓了搓手,勉强凑出一点儿暖意。

  圣上宾天在这样光景,难免就让人心中平白生出一点儿凄凉之意。

  蒲双手中撑着一把伞,护着沈初姒从马车之上下来。

  刚刚在马车之中,暖炉烧得极旺,连带着沈初姒都还有点儿恍惚,一直到下了马车,卷过的冽风扑面而来,她才看到常安和并未撑伞,就这么站在宫门之前。

  沈初姒刚刚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衫,常安和走到她的身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奴家送殿下去干清殿。”

  那点儿恍惚感瞬间就消融,沈初姒眼睫轻微颤动了一下,却没有动。

  常安和躬身,轻声道:“殿下……节哀。”

  先前沈兆自觉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曾经抓着常安和的手,悄声和他说过,倘若自己有日宾天,必然要常安和站在宫门外等着沈初姒,皇室宗亲颇多,各人皆有相熟的,又或者是一股脑巴结到太子和皇后那里,很有可能顾忌不上一位外嫁的公主。

  沈兆怕他的阿稚走在宫墙之下,听闻他的死讯,无人引路,觉得害怕。

  常安和看了看沈初姒身后的马车,并未问为什么镇国公世子没有同沈初姒一同前来,只是缄默着在前引路。

  其实从宫门到干清殿的路,沈初姒早就已经走过不止一次,却从来没有觉得这条宫中甬道,有朝一日居然是这般的陌生。

  还未靠近干清宫,就已经能听到呜呜咽咽的哭泣之声。

  不少宫妃皇子跪于殿内,此时正在极其轻声地啜泣着。

  殿中只有宫妃和一众皇子,内仕和宫女都静默跪于旁侧,周遭并无臣属,有宫妃听到殿门之处的动静,抬眼看到沈初姒,面上却难免露出讶然之色。

  其实常安和亲自前去宫外领着这位殿下前来,倒也不算是什么,毕竟这位殿下向来得圣宠,圣上念着这位公主,也是寻常。

  但是沈初姒现在却是自己孤身前来,这就足够令人诧异了。

  外嫁的公主哪有不带着驸马一同前来吊唁的,孤身一人前来,实在是不合规矩。

  周遭的目光大抵都带着一点儿探究或者惊诧,可是沈初姒却又根本没有在意,只垂着眼睛看向停在宫殿之中的棺椁。

  帝王崩殂,所用的梓宫都是金丝楠木,身体覆盖陀罗经被,上面所印的烫金梵文皆由京中高僧持咒,整个干清宫中之前的药味已经消弭了不少,只剩下了檀木的味道。

  殿中有僧人正在手拿念珠诵经,像是絮语,和周围的啜泣声交杂在一起。

  那点儿后知后觉的痛意蔓延到身体各处,犹如扼住人的脖颈,片刻不得喘息。

  沈琅怀原本跪于殿中,看到沈初姒孤身一人前来的时候,脸上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也露出了难言之色。

  守灵以后,他就将成为邺朝新君。

  外嫁的公主按照规矩,今夜其实并不能留于宫内,但是若是母妃尚在宫中的,想留在宫中也并不是不可。

  皇后并不会在意这些小事。

  按照祖制,今夜守灵,是由太子一人来守。

  申时过半,除了皇后和太子,宫妃还有其他皇子公主就当离开干清宫,由朝中重臣和世家大族前来吊唁,自当退避一二。

  殿中女眷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到了最后,就只剩下沉初姒一人,跪于干清殿下,梓宫之前。

  干清殿的地面泛着寒意,为显虔诚,大殿之内并未设置蒲团,她向来畏寒,身体娇弱,现在的膝弯处恐怕早就已经磨出了一大片的红肿,可她却又毫无所觉地跪在原地,没有哭过一声。一直到礼官催促她尽快离开,沈初姒才俯首于地,最后朝着沈兆叩首。

  生母逝去之时,沈初姒尚且年幼,并不知晓什么叫做丧母之痛,只是后来见到寻常公主皇子都有母妃的时候,会悄悄的羡慕,现在沈兆离世之时,她其实大概明白了,或许就是心上被掏出了一个洞,说不上是什么痛彻心扉,也并没有想哭。

  只是觉得心上空了一大块,不敢想他从前对她的字字训诫,也不敢想从前的那点儿细枝末节。

  所有人都羡慕她独得圣宠,可若是可以,她情愿不要这独一份的偏爱,换沈兆百岁无忧。

  沈初姒片刻之后起身准备离开,只是大概因为之前染得风寒,刚刚又在殿中跪了这么久,她站起身时,只觉得眼前一白,膝骨以下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蒲双不得进入殿内,身边并无人会搀扶她,沈初姒原本以为自己应当是要摔在殿内,却不想在这时手臂却被身边的人扶了一下。

  她身边并未有什么相熟的人,而常安和也早已退至大殿角落。

  沈初姒垂眼看去,没有想到——

  居然是……沈琅怀。

  自从上次鸣秋寺遇见以后,沈初姒就再也没有见到过这位皇兄。

  他向来并不喜欢自己,说出口的话也是字字刻薄,沈初姒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在此时扶了一下自己。

  他的手一触即离,并未停留片刻,见到沈初姒站稳,语气不咸不淡:“父皇梓宫在上,九妹妹可莫要殿前失仪。”

  沈初姒刚想出口道谢之时,却发现自己的喉间涩意明显,说出口的语句亦是喑哑。

  “……多谢皇兄。”

  沈琅怀皱了皱眉,没有应声。

  沈初姒说完这句话就准备走出殿外,而在她刚刚迈出殿门之时,却又听到殿中的沈琅怀好似唤了一句:“小九。”

  她恍然回过头,却又看到沈琅怀还是跪在原地,并未叫住她。

  沈初姒摇了摇头,大概是她自己想多了。

  蒲双早就已经在外等候,见到沈初姒从殿中出来,连忙将之前的大氅披到沈初姒的身上,原本想宽慰些什么,但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再说。

  圣上驾崩,对于殿下哪里是一两句宽慰可缓解的。

  蒲双原本以为镇国公世子当是殿下的良人,可是这些时日她自己也看在心中,虽然世子确实并不如外面所传的那般风流,但是这样的人,偏生看似生得多情,实则连一点儿情意也无。

  大概是当真薄情。

  镇国公夫人更是在殿下失去庇佑之时就想要给世子纳妾,不就是打得沈初姒无人撑腰,孤苦无依的主意。

  这桩荒唐婚事,大概也只是掷水去了。

  沈初姒刚刚从殿内出来,就有一个内仕从干清殿的偏殿走出,见到沈初姒的时候轻声唤了句:“殿下。”

  这位内仕手上拿着一个小巧的木盒,看上去像是食盒,里面装着些糕点之类。

  内仕将木盒递到沈初姒的面前,“常公公之前吩咐下去的,殿下从殿中出来,奴才就将这物件送给殿下。”

  从前沈初姒离开干清殿时,常安和总会准备些点心。

  沈初姒打开木盒朝着里面看了一眼,手微微一顿,然后只对着那位内仕低声道:“有劳。”

  小公公连声道不敢,就说了告退。

  之前骤起的雪已经消减下去,只是空中飘着一点儿雪粒,蒲双撑着伞,就这么跟在沈初姒身边。

  蒲双犹豫再三,才悄声问道:“……殿下,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殿下与世子既然已经和离,那么拂江院自然是再不能回去,况且梨釉已经留在那里将殿下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妥当。

  宫中自然也是不能留,且不说外嫁公主不可能久住宫中,更何况殿下和养母的亲缘也并不深厚。

  倘若圣上在时,殿下自然是想回宫中就可以回,可是现在圣上已经不在,又哪里有人能让殿下这般逾矩。

  沈初姒看着自己手中的木盒,突然想起,上次沈兆在见她之时,说永远为她留了一条后路。

  方才在殿中之时,常安和虽然并未言语,但大概也猜到了沈初姒和谢容珏的事情。

  刚刚那个内仕所给的木盒,里面厚厚的一沓全都是字据房契,沈兆早就已经料到自己死后,沈初姒恐怕不能再如以前一般随意进出皇宫,又担心她日后若是受了委屈,没有地方可去。

  所以早在她成亲之前,就已经在京中为她买好宅邸。

  那处宅邸一直都空悬着,之前成婚匆忙,沈兆一直都没有将这些交给她,现在却是由常安和代为转交。

  沈初姒还未答蒲双的话,却突然见面前雪中,有人迎面走来。

  林霁身穿一件素衣,身边的小厮正在为他撑着伞,见到沈初姒孤身走在雪中之时,面上的诧异一闪而过。

  “公主殿下。”

  他走近,大概也是觉得此时的宽慰有点儿多余,默了片刻,才道:“事出突然……殿下节哀。”

  “林大人。”沈初姒轻微点了点头,避让开了一点儿身子,“无事,大人先行去干清殿吧。”

  林霁自知自己此刻不应当多问什么,可是见沈初姒现在孤身一人走在雪中之时,他还是默了片刻,忍不住问道:“殿下,恕我冒昧,世子今日难道没有同殿下一起来干清殿跪灵吗?”

  无论寻常的事情再多荒唐,此事毕竟是圣上驾崩这样的大事,若是今日还让沈初姒一人前来跪灵,就实在是太过荒唐了些。

  林霁自知自己并不是什么多管闲事的人,可是面前站着的人是沈初姒。

  他说完这句话,却又看到沈初姒此时说不上是好的脸色,轻声叹了一口气:“罢了殿下,是我唐突了,殿下若是不便说,就算了。外面雪大,今日殿下又忧虑过多,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

  之前在殿中之时,许多人也只是面露诧异,但是并未过多过问什么,只当是另有安排或者是有什么忌讳。

  即便是皇后,在这种境况之下,也并未来得及问询这件事。

  一直到现在,居然是林霁先行问起。

  “无妨,其实原本也算不得是什么事。”

  沈初姒说话之时没有什么其他的情绪,“我与镇国公世子已经和离,所以自然,他并未和我一同跪灵。”

  林霁大概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番缘由,一时哑了口。

  雪粒飘散在朱红色的宫墙之上,映着宫墙,格外明显,主门到干清殿就只有这么一条主道,刚刚就有三三两两的重臣经过他们这里,时不时看上两眼。

  沈初姒刚想出口告辞之时,却突然看到了不远处走来了一个人。

  申时过后,就是朝中重臣和世家氏族。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镇国公府。

  他并未和镇国公夫妇同来,而是自己孤身前来,也难得没有穿绛红色的锦袍,只穿了一件素色的衣衫,头发束起,行走于宫墙之下。

  谢容珏看到了沈初姒和站在不远处的林霁,目光只是在他们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落在了沈初姒的身上,随后就同他们擦肩而过。

  纷纷扬扬的雪就落在他的身后。

  分明见过也没有多久,却恍如隔世。

  而今日过后,他们之间就再无瓜葛。

  作者有话说

  今天身体不太舒服不好意思晚更啦!今晚应该还会更新,我哼哧哼哧把键盘敲烂,早点写到谢狗后悔的那一天o3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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