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我看上了,就是我的。_娘子,请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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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章 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第208章我看上了,就是我的。

  申时末。

  秦永泰的婆娘严氏昏厥转醒后,像变了个人似的。常年愁眉不展的脸上,此刻却是绷不住的笑容。

  今日陈初一行来匠户营寻亲,是营中近年来少有的大事。

  此时营中男子大多聚在秦永泰家外面看热闹。

  营中妇人则多聚在秦家隔壁的常贵家,当严氏难为情的向常贵婆娘‘借菜’时,后者只稍一犹豫便大方的从灶上拿出了一把蕨芽交给了严氏。

  其他各家主妇见状,纷纷从自己家中拿了烂韭,香椿芽,甚至还有一根煮过的猪棒骨

  蕨芽和香椿芽是采摘来的,烂韭是菜场拾来的,那根猪棒骨则是营外饭庄熬煮高汤后丢弃、又被营中小子捡来的。

  这些食材没一个能上的了台面,却也是眼下她们最好的东西。

  已哭过一场的严氏不禁又红了眼睛,只道:“谢过诸位姐妹。”

  “嗐,永泰家的,哭啥!你们两口子的妹妹富贵了,你这甥婿定然是来接你们去享福的,你们一家可算是熬出头了”

  当即有妇人劝道,常贵婆娘踌躇片刻,却吞吞吐吐道:“嫂嫂,能不能问问你家贵婿手底还缺人做事么?我家常贵那手皮匠手艺还在哩.”

  常贵婆娘越说声音越小,眼睛余光却看到了乖乖坐在门槛上、骨瘦嶙峋的六岁幼子,瞬间哽咽,“实在不行,我一家便是为你妹子家的女婿做作奴作婢也成总好过在这活监牢里的死熬”

  热闹气氛登时冷了下来,一众破衣烂衫的妇人都眼巴巴望着严氏。

  她们和常贵婆娘都有一样的心思。

  严氏却也不敢胡乱应允,这陈都统毕竟只是她夫家妹妹的女婿,虽说以前她这个舅母对猫儿还算不错,但终归是‘姑父、姨夫、舅的媳妇’民间三不亲之列。

  那甥女如今嫁了贵人,又做了安人,能不忘她们一家已属难得,怎能甥婿进门第一天就向人胡乱提要求呢。

  “我我回去向当家的提一嘴吧”严氏不好意思看向众妇人,含糊其辞道。

  隔壁秦永泰家。

  日头已落在城墙后,屋内光线更加昏暗。

  秦永泰干脆带着陈初坐在了木屋外。

  比起严氏对天降豪婿的拘谨,秦永泰底气壮实多了。

  我可是小猫儿的亲娘舅诶!她若受了屈,还需我为她撑腰哩!

  往后你陈家后人分家产,都需我在现场见证、主持!

  习惯躬着背的秦永泰此时坐在的笔直,恰好陈初看了过来,两人有一瞬间对视,陈初和秦永泰同时开口。

  “舅舅.”

  “老爷”

  秦永泰不知何时又塌了腰身,开口后才意识道自己喊错了,忙咳嗽两声,“咳咳,那个初.”

  想喊初哥儿,可对方气度让他又喊不出口,最终改口道:“甥婿啊,稍坐片刻。今日你头回来家认门,说甚也得吃了饭再走,你舅母已经去准备了。”

  “呃”

  方才严氏进门时,陈初已经看见了舅母借来的东西了几把烂菜叶,一根煮的发白、没有一丝肉的棒骨。

  先不说这些东西吃了会不会变成喷射战士,关键也不够吃啊。

  妻舅家四口人,自己这边十来个人

  这么点东西都不够长子自己塞牙缝的。

  想了想,陈初招长子上前,低声嘱咐了几句,随后又看了看不远处犹如围观耍猴一般围观他们的孩童,又补充道:“干脆多买些吧。”

  “哦,还买甚?”长子执行力可以,但事无巨细都要交待详细

  陈初只能无奈道:“买甚都行,只要是吃的。”

  酉时一刻。

  长子与毛蛋、白毛鼠等人走出匠户营,进入新桥街。

  东京城西南虽算不上棚户区,却也是城中环境最差、相对穷困的区域。

  位于其中的新桥街上自然也没有太过豪奢的酒楼。

  长子随便找了一家叫做美膳楼的店家,不过当店里掌柜听说长子要定四台席面酒水送去匠户营时,不由一脸怀疑。

  若不是长子等人衣着还算不错,那掌柜只怕要当场骂出来

  长子先会了账,那掌柜边去后厨交待边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匠户营那群穷鬼,连我后厨倒掉的泔水都要抢,竟也有人请他们吃席”

  随后,长子等人又沿街买了许多现成小吃。

  什么羊蹄羊脑、羊霜肠、双麻火烧、炊饼、包子

  直到几人实在拿不下了才回返匠户营。

  酉时中。

  美膳楼的席面送进了秦永泰家中。

  或许是香味的召唤,本就围了许多人木屋外,不知又从哪冒出一堆人,直把秦家变成了一个热闹集市。

  陈瑾瑜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哪遇见过被这么多人围观的场景。

  不禁又紧张又羞赧,只敢亦步亦趋的跟在陈初后头。

  方才据秦永泰说,匠户营如今还有二百余户,八百来人,眼下怕不是都聚在此处了。

  席面只有四台,谁有资格上桌,就交给甲长丘老汉和秦永泰来安排。

  余下的小吃,则由长子等人分发给围观的孩童、妇人。

  场面一时有些混乱,甚至发生了争抢。

  坐在陈初身旁的陈瑾瑜往闹哄哄的人群中看了一眼,随即收回了目光,轻声念了一句“圣人言: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

  来时路上,陈瑾瑜已经和陈初有过一番关于‘礼仪’的讨论,那时陈瑾瑜憋了一肚子话没和陈初争论。

  此刻看到争抢乱像,陈瑾瑜才忍不住了。

  这段话的意思,大概是说推行‘礼’的目的是为了国家和民众和谐。

  结合当下语境,又可以理解为匠户营的人正是因为不懂‘礼’,才发生了争抢、吵嚷。

  照她的设想,这些人应该先向提供了食物的陈初答谢,然后再由老弱妇孺为先,这样才能和谐顺遂,不至于此刻这般。

  陈初笑了笑,却道:“孔圣人还说,仓禀实而知礼仪,衣食足后知礼仪呢.”

  人在温饱生死线上挣扎的时候,要他们做温文尔雅的仁厚君子根本不可能嘛。

  陈瑾瑜闻言却绷紧了嘴,似乎是想笑又憋了回去,但那对小酒窝却已经藏不住,悄悄浮在了脸颊上。

  随后,欠了欠身子,仰头在陈初耳旁低声道:“叔叔,‘仓禀实知礼仪’出自太史公的《货殖列传序》中的《管子.牧民》篇可不是孔圣人说的。”

  “呃总之,这句话没错就是了。”陈初脸上却瞧不出任何尴尬。

  “太史公也未必全然无错呀,尽信书不如无书。须知,商有伯夷和叔齐商臣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汉有‘守节不逊’周亚夫狱中绝食而亡如此看来,饥饿并不一定能毁人气节、臣礼,古之先贤,哪位不是饱读诗书之人,书中浩然气自会使人懂礼.”

  “浩然气能挡肚饿么?”

  “叔叔,你这是抬杠呢!”

  论起吊书袋,十个陈初也比不过陈瑾瑜。

  当今读书人大多有这个毛病,自认读书万能,一切民间困厄皆因教化不够而起。

  两人交头接耳辩论的模样,同席而坐的秦永泰自然看的见,身旁的邻居常贵大口嚼着一块肥腻猪肘,却也没忍住低声问了秦永泰一句,“泰哥,这小娘是谁?”

  正悄悄观察陈初和陈瑾瑜的秦永泰闻言,却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淡然模样,“我不知。”

  “噫!赵小娘不在甥婿身旁,你这做舅舅的不得替她看紧咯?”

  “你懂啥!如今哪家大人不是三妻四妾,我甥女是正室大妇,我这做舅舅的又怎能让她落个善妒之名。”

  “泰哥!是我小家子气了!我早就说泰哥不是一般人,你家甥女从小就是一个美人坯子.”

  “呵呵,我家猫儿生的美,人又聪慧。你方才没听那黑大个说么,她如今管着几百上千号人哩,我那妹子性子软,想来帮不上猫儿,待我去了蔡州可要帮她守好家业”

  “是是是,泰哥,能不能把我带上啊”

  “晚些,我问问甥婿.”

  邻桌。

  秦家幼子秦盛武入席后,小半时辰没说话,只因嘴巴被满桌菜肉占住了。

  直到酉时末,撑的实在填不下了,才伸手端了邻座的酒碗想要灌一口顺顺,却被旁边那年轻小兵夺了回去,并呵斥道:“你才多大就饮酒?”

  “我十四了!看起来你也没多大嘛!”秦盛武瞟了邻座一眼,不服气道。

  “我今年十六!你有十四?”毛蛋打量着秦盛武,不太相信道。

  秦盛武倒也没撒谎,他虚岁的确十四了,只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过于瘦小,看起来只十来岁。

  “嘿,那你比我大,兵大哥,你是我姐夫的兵么?”

  秦盛武果真是个自来熟,一点也不怯场的和毛蛋攀起了关系。

  “嗯,我是东家的亲兵!亲兵懂么?就是心腹的意思,东家亲口说过‘毛蛋未来可期’!”

  最后这句,毛蛋模仿了陈初的口吻,一脸臭屁。

  “心腹大哥,你既然是姐夫的亲兵,肯定和姐夫很熟吧?”

  嘴甜的秦盛武马上改了称呼。

  “什么叫很熟,那是相当熟”毛蛋纠正道。

  “哦,既然如此,那个一直缠着我姐夫的小娘是谁?”

  秦盛武转着一双因消瘦而显得过于大的眼睛,忽问道。

  毛蛋作为‘东家心腹’自然比旁人了解的多些,但也知道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便含糊道:“那是我们蔡州同知的爱女,顺路随东家进京”

  “同知大还是我姐夫大?”

  “自然是”毛蛋也搞不清谁大,却下意识认为蔡州地界天老子第一,俺东家就是第二,不禁道:“自然是俺东家大!”

  不想,秦盛武却问了更刁钻的问题,“那我姐大,还是同知大?”

  “.”毛蛋。

  大娘子虽是安人,但比陈同知还是比不过吧

  “这怎么能比。”不愿承认的毛蛋敷衍道。

  “心腹大哥,那这样问,我姐和这位小娘谁大?”

  “自然是大娘子大!”

  这次,毛蛋给出了肯定答案。

  秦盛武这才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陈初这桌,秦永泰大喜之余多吃了几碗酒,整个人放松不少,终于有了点长辈派头,开始询问起陈初和猫儿的事。

  “甥婿啊,你和我家猫儿哪年成的婚?”

  “阜昌七年年初.”

  “呃”秦永泰心里一算,两人成婚时外甥女还未及笄呢.我那妹子当真心急!

  却又转眼一看眼前这外表俊朗,年少有为的甥婿,随即心道:呵呵,急的好!急的好啊我那妹子优柔寡断,这次却果断!这般小哥不下手早些,哪能轮到咱家!

  “哎,你们成婚、生子,舅舅都不在,想来遗憾”秦永泰叹了一声,马上又道:“对了,你们有几个孩儿了?男娃女娃?”

  陈初稍显尴尬,“我和娘子至今无所出.”

  秦永泰有些不满,却又不敢言明,只能拐弯抹角问了一句,“如今家中有几名子嗣了?”

  说话时,秦永泰忍不住看了陈瑾瑜一眼。

  陈瑾瑜心思剔透,马上猜到了秦永泰的想法,霎时涨红了脸,想要解释却又不知怎样开口。

  “.”

  陈初迷茫了一下,才明白妻舅这是以为他冷落了正室娘子,不由哭笑不得,“舅舅误会了,如今我家还没有孩儿”

  “哦?”秦永泰的眼神更怪异了,上下打量陈初。

  席间、邻桌响起了小声议论,陈初甚至听见有人嘀咕了一句,“看起来蛮壮实的,怎生不了孩子啊.”

  当今根本没有晚育这个说法,成婚了就得有孩子。

  特别是陈初这种血气方刚的小年轻,家中再有旁的姨娘,两年时间足够生一支篮球队了。

  若两年多了没孩子,那定然是男女一方某人不行。

  而陈家这情况一看就是男的不行嘛!

  隔壁桌的太虚道长却觉得机会来了,不过有了上午的教训,讨好献宝前,还是问了身旁的师兄一句,“师兄,师父传给咱得雄钢霸王大补丸,你没献给陈大人么?”

  “别说了!去年我就私下找过陈都统,说了我有可振雄风的房中药,却被大人骂了一顿.”

  “噫想来是这大人年轻爱脸面.讳疾忌医不可取啊!”

  眼瞅周围气氛不对劲了,铁戟银枪陈小郎又没法解释,赶忙岔开了话题,“丘甲长,如今匠户营困顿,工部将作监又不许咱外出谋生,难不成是要饿死咱们么.”

  今晚因秦永泰一事开心的满脸通红的丘老汉闻言,叹了口气,“去年时,老汉也求见过将作监许大人,言道长此下去,咱们剩余这二百匠户早晚饿死。那许大人却道:你们生是工部的人,便是饿死也是工部的鬼。若想离京自谋生路,每户百贯的除籍钱,一文也不能少

  哎,今冬营中又冻饿死三人,其中两人还是未长成的娃娃。这般下去,用不了几年咱这匠户营就死完咯”

  一番话,让木屋外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

  就连即将逃出升天的秦永泰,喜悦也淡了许多。

  他们不是不能吃苦只是眼下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日子,甚时才能熬出个头啊。

  陈初心绪也有些起伏,主要是因为工部官员那句话‘生是工部的人,便是饿死,也是工部的鬼!’

  这完全不把匠户当人看嘛,甚至连牲口都不如,最多算是一件暂时用不到工具

  工具嘛,自然不能平白丢了,要么转手卖给他人,要么继续束之高阁。

  若是哪天放坏了,到时再丢也不迟。

  其实,这种心态在士大夫阶层很普遍。

  陈初不由想到学生时代,听历史老师讲过的一件事

  宋时苏轼曾在《上神宗皇帝书》中说: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官于四方者,宣力之余,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

  苏轼啊!

  这可是华夏历史上闪耀千古、并且是一位罕见的深具人文情怀的文人,却依旧将底层百姓比喻成牛马,认为他们合当提供劳役服务士大夫享乐。

  当时,陈初对名人的滤镜就碎了一地。

  直至后来苏轼贬谪黄州团练,在东坡亲自垦田开荒,才产生了转变。

  这是阶层决定的视角局限性,只有深入百姓、亲自参与劳动之后,才能真正明白何谓民间疾苦。

  只躲在书房中做出的学问,定然不接地气,后世某些专家的谬论大多因此而来。

  不接地气带来的后果,便是文人自以为胸怀家国的自我感动。

  而陈瑾瑜就有一丢丢这类毛病。

  恰好想起了两人方才的讨论,陈初不由叹了一声,向陈瑾瑜小声道:“这将作监的许大人应是饱读诗书之人,却把匠户性命视作草芥一般。可见,饥饿未必毁人气节,但读书人也未必有你说的浩然气.有些人,把书都读进了狗肚子.”

  “.”

  若拉开架势辩论,陈瑾瑜可以旁征博引和陈初斗一晚上,但眼前饥寒匠户的实例,又让她没了这等心思。

  沉默半天,陈瑾瑜喃喃道:“叔叔,读书人未必都是那般。我爹爹、叔父都是有气节之人。”

  气节?和躺过平、装过死的陈景彦能扯上一点关系么?

  哎,算了,还是不要拆穿小女孩心目中伟岸的父亲形象了。

  “嗯,你说的对!”

  陈初认真的点了点,随后看向了四周满坑满谷的匠户。

  工部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匠户们,在他眼里可是个宝。

  秦永泰这类锁匠,研究的就是精巧机扩,涉及冶炼、打磨、机关、算学

  只要稍加引导,这些复合型工科人才不定捣鼓出什么好玩意呢。

  他若没记错的话,欧洲最早的钟表就是由锁匠搞出来的。

  再有常贵这些皮匠将作监的匠人,手艺应当不差。

  若把他们都收拢到蔡州,以后咱也可以生产驴牌奢侈手包啊,到时花些钱打通关节,让咱的驴包成为贡品,献给后宫的娘娘公主们。

  有了供应皇家的招牌,还怕缺肥韭菜割么?

  既然这群匠户被陈小郎遇见了,那就是他的人了

  不过一下收拢这么多匠户,他一个外地军头,还是有些扎眼,需想个法子才好。

  “甥婿,甥婿啊.”

  正沉浸在发财大计陈初,听闻秦永泰呼唤才回过神来,“舅舅,何事?”

  醉醺醺的秦永泰憋了一晚上,此刻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甥婿啊,我那妹子,你那岳母,如今过的还好吧。近两年我老是梦见她.”

  这时,严氏从旁边路过,不禁笑着搭腔道:“你舅舅是个没出息的,他和你岳母从小相依为命,回回梦见绣娘,醒来后都要偷偷掉两滴马尿。噫,你看看,又哭了也不知你哭个甚,如今绣娘不知多享福呢”

  秦永泰看向陈初咧嘴一笑,不好意思的擦了擦湿润眼角。

  “.”

  斑斓夜色里,陈初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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