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郎已隔蓬山远(10月14日完稿))_金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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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郎已隔蓬山远(10月14日完稿))

  她想,如果在生的时候,听了这样的诗,她是会哭的。

  蓬山,有多么多么多么远?

  是不是,如她与她的刘郎,明明走在未央宫的长廊间,抬眉得见。心却早荒芜成一片空城,陌生的仿佛,从来没有过,少年时的幸福时光。

  所谓咫尺,有时候也是天涯的距离。

  而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亦不是阴阳。是爱了却渐渐陌生,到最后,终至成仇。

  而如今,她在这九万里深尺的地府幽冥,仰望着他与她的故事,幽冥那么冷,那么寂寞,寂寞的,连眼泪的掉不下来。

  开头是,他与她。

  结束时,他与她。

  而她,不过是一个可笑的路人,侵袭过他们的故事,到最后,退出他们的故事。而他们的故事,依旧幕起,上演,高潮,余韵悠悠。到了落幕,亦与她无关。

  元狩元年,卫子夫自缢于椒房殿,以妃礼,葬于陵园。

  至死,她的刘郎,都没有来见她。

  枉死的魂魄不得投胎,而她在这枉死城游荡经年,为的,不过是等,那一日,她的刘郎到来,在他饮下孟婆汤之前,亲口问上一句,曾经,他有没有爱过她?

  不过,如此。

  还是景皇帝在位的时候,她出生于平阳侯府的奴仆房中。“这么美,”母亲叹道,“比我还要美丽。”

  再美丽有什么用呢?不过是个奴仆。

  少年的时候,她也曾听说,在遥远的帝都长安,被立为皇太子的少年曾微笑着对她的表姐承诺,“若得阿娇为妇,当以金屋贮之。”

  金屋藏娇呢,多么美丽的传说。

  那时候,她也曾感慨那个幸福的女子,全然不知,在将来的日子里,她会是那个打破“金屋藏娇”美丽传说的人。

  命运在暗处窥视,笑的幽微。

  那一年,金枝玉叶的平阳公主下嫁平阳侯曹寿。从金碧辉煌的车中款款走下的女子,美丽的像是天上的仙女,那么高贵,那么华美。

  而平阳长公主刘婧,便是那个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那个人。

  那一年,她年纪尚幼。

  平阳侯府的女主人在某一天看见她,眼睛亮了一亮,“倒是个美人胚子。”

  刘婧道。

  于是,很快,她不再作那些低等的活计。平阳公主将那调入内院,训练歌舞。

  “子夫可不要负我的期望啊。”公主微笑着道,眼神难解。

  什么样的期望呢?她不懂。那时候,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奴婢,心中的天地很小,只要家人平安温饱。

  第二年,她的二姐卫少儿正和平阳县的小吏霍打的火热,生下了一个男孩,霍却不能够迎娶她。

  他已有妻室。

  卫少儿抱着孩子偷偷流泪,拉着她的手道,“三妹,不要再走姐姐和娘亲的老路。”

  那时候,她的容颜愈发娇美,歌舞也渐渐精湛,美丽的连自家姐姐也叹服。

  “二姐放心。”她微笑的安抚着小外甥。练了一年歌舞,心气渐渐高起来。断不肯再做那与人私通的贱婢,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可是,又能如何呢?

  依旧茫然。

  年底,景皇帝大丧,公主撺掇着候爷,举家迁往长安。

  新帝继位,年号建元,金屋藏娇的太子妃,立为中宫。而平阳公主,也进阶成为平阳长公主。

  陛下念着姐弟之情,默许了姐姐姐夫一家留居长安。

  如此繁华的长安。

  渐渐有些了悟,长公主,从很早就训练着她们这些歌姬舞姬,定有所图。

  纵然那时,依然不敢想的太深远。

  她纵然衣裳华丽,容颜娇美,依旧不过是一个歌姬,见了人,轻轻低下头去,我见犹怜。

  走在小溪旁的人,望着远远的山就觉得很高了。如何,敢做梦飞上云端?

  命运慷慨或是残酷的为她开了一道门,茫然的走进去,何去何从,自己丝毫不能做主。

  她素知陛下与长公主乃一母所生,极是亲厚。那一日,陛下来访平阳侯府,长公主遣了数个美人伺候,陛下都言笑晏晏,看不上眼。

  长公主的贴身侍女阿兰吩咐道,“子夫,你去堂上献歌吧。”

  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机缘,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武人们唱,学得千金艺,卖得王侯家。而我有无双颜,要卖与的,却是帝王。

  那时候,陛下还很年少,她,也很年少。年少的,对爱情充满幻想;对前程一往无惧。

  堂上坐的帝王,眉如剑,唇很薄,俊朗至极。

  那时候,他还不得志,所以,眉间有着一抹忧郁。

  那是天下的至尊啊,她仿如跌在泥里,仰望天边的云。还未展喉,心已经融了。

  如何唱,如何舞,都已经忘记。只记得,上首座上,他抬眉,饮下杯酒,望着她,眸底微微的一丝惊艳。

  她伺候他更衣,他摘去了她的发簪,赞道,“美哉秀髻!”

  仿如一梦。

  她随着这个男人回了未央宫。她一直知道,大汉朝如今的皇帝,名讳为刘彻。只是今后,这个名字于她,除了尊崇,有了更深的意义。

  然后,她看见了她。

  宫人在御车前禀报,“皇后娘娘等陛下回来多时了。”

  御车里沉默了片刻,传来了陛下的声音,“是么?”

  她站在御车的最后,听方才那近到咫尺的声音,远的像在天之涯。

  “阿娇姐,”陛下下得车来,微笑唤道,“外面风大,你怎好在此?”

  那个女子嫣然回过头来,微微仰着头道,“你又不在宫中,我想你了啊。算算时辰,你该回来了。便在这里等了。”

  那是她平生见过最尊贵的女子,见了陛下,也不曾俯首帖耳半点,微笑着你呀我呀,仿佛那只是她的夫君。

  到后来,她登上与她一样的高位,却始终没有她的气势。

  到最后,方明白,卫子夫是刘彻的皇后,陈阿娇却是刘彻的妻子。

  那时候,陈阿娇也是极年少的,那么美,不同于她的美丽,陈阿娇的美丽,是高贵的。谁都不能否认,她的美丽。

  有了一个那么美丽的皇后,她,理所当然的,被摒弃,入宫为奴。

  只是不甘心啊,委身于帝王,不是为了重操为奴为婢的日子。

  她听着宫人们说,陛下与皇后多么的恩爱,少有的帝后情深。

  那么她呢?她卫子夫算什么?

  一年后,未央宫遣归年老宫女,她渐渐心灰,抱着不成功就成仁的心思,费尽了周折,到陛下眼前,跪求他放她离去。

  见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容颜,忍不住,泪流满面。

  于是重获宠幸。

  这一回,皇后娘娘无法容忍。

  那么高贵的女子,如何能够忍受,与一个身份下贱的歌姬共同分享夫君。

  只是,她渐渐有了身孕。

  陛下践位至尊至今,专宠皇后,膝下犹虚。皇嗣极其重要。皇后娘娘不管不顾,她只要她的夫君,不肯睁眼看一看,天已变,人非昨。

  那时候,她以为,陈阿娇之所以输,是因为,九五之尊的陛下,不可能,永远守着她一个。后来却悲凉的发现,这世上原没有什么绝对的不可能。

  那么,当初,谁对谁错,已经不那么分明。

  同样钟爱陛下的淮南翁主刘陵,联合她,利用楚服的家人,逼着楚服,最终陷皇后娘娘于万劫不复之地。

  她冷眼跟在刘陵身后,慢慢想,她又何苦?纵然斗倒了一个陈阿娇,刘彻,依然不可能是她的。

  为谁辛苦为谁忙?

  所以,子夫,你要记住。她对自己说,那些陷在爱情里的女子何其愚蠢,有朝一日,你不要像她们一样。

  可是,到了很久以后,那个女子归来,她才悲哀的发现,有些事,不是一直告诫着自己,就能够不发生的。

  那些年,她坐在那个帝王身边,母仪天下,冷静的看着大汉帝国一日一日的强盛,时日慢慢的,慢慢的,将一颗芳心托付。

  为什么要爱呢?

  是因为他太绝情,还是因为,时日太无聊?

  天上地下,无人能答。

  然而一缕情思,毕竟去了。

  她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忽略了,冷眼看在一边的陛下。

  拟好废后旨意的那日,陛下来到她殿上,用了膳,温存过,看着她娇美的容颜,忽然冷笑道,“朕倒是没看出来,卿倒是心狠手辣的女子。”

  惊的一身冷汗都坠下来。

  那是大汉皇朝的皇帝,天下都在他手中,到后来,她才想明白,她自以为得计,不过是因为陛下默许了一切发生。

  那是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表姐,他曾承诺要爱重娇宠的女子,世人称颂琴瑟相和的帝后。

  他却冷眼看着她,慢慢的走向深渊。

  然后,亲手把她推下去。

  她一直以为自己比陈阿娇看的清,枕边人如何的无情。却不料,他不是无情,而是绝情。

  从那日开始,她学着,按他的心思做事。

  他却已经渐渐疏远她。

  若不是因为怀了诸邑,只怕,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一个皇后,叫做卫子夫。

  那时候,他虽后宫三千,一直以来,有生育的,却只有她。

  后来,幼弟卫青渐渐崛起。

  后来,她终于诞下了陛下的长子刘据,进为皇后。

  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唐古拉山,刘陌与刘初已经开始呀呀学语。

  从歌姬到皇后,那样奇迹的传奇,淹没了金屋藏娇的故事。

  而她,也渐渐忘记了,幼时曾倾慕过的,那则美丽神话。

  直到元朔六年,那个被遗忘以久的名字再度被提起。伴随那个名字归来的,还有一个极似她母亲模样的公主,名讳为初。

  那个女孩子说,这个字,来自于一句美丽的诗,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听见的时候她哑然失笑,人生若只如他们的初见,那,她卫子夫会在哪里?

  又或者,人生若只如她卫子夫与陛下的初见,这世上,又何必有一个陈阿娇?

  都是悖论。

  也许,人生都是一场最盛大的悖论。

  只是,那一刹那,心隐隐的疼。

  却原来,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去爱。到头来,还是爱了。

  一晃眼,从建元二年到元朔六年,已是十多年。而那么漫长的岁月,爱意一点点的滋长,醒悟的时候,连自己都无法抹掉。

  也就注定,一生痛苦,死亦不能休。

  陛下赐那个女孩封号悦宁,住昭阳殿。

  悦宁悦宁,愉悦安宁。在这未央宫里,谁又能真正愉悦安宁?

  人前人后,那个女孩都不讳言对自己母亲的思念。她说,我的母亲,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她慢慢忆起记忆中的那个女子,芙蓉如面柳如眉,当然是极美的了,只是那么骄纵任性,想要违心说出一个好字来,当真是有些难呢。

  而陛下,不正是被她的骄纵任性,一步步逼的,离开了她么?

  而在外流落了这么些年,她的脾气,大约也渐渐被磨掉了吧?毕竟,出了这座长安城,还有谁个人愿意,无限制的容忍她的骄纵脾性呢?

  只是,失了那烈焰一样骄纵脾性的陈阿娇,还是记忆中的那个陈阿娇么?

  她渐渐的,想不分明。

  私心里,陈阿娇这个名字,就当和那个骄纵任性的女子和在一起的。就如同一只挺着脊梁的凤凰,骄傲的在火焰里飞,浴着火也不肯低下高贵的头颅,终至成灰。

  纵然是与她为敌的女子,她也不得不承认,那样子辉煌的覆灭,是极美的。

  美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无情的冷眼,看到最后。

  所以,她的刘郎,是多么的无情。

  可是她真的有些恨了,一样为女子,一样为皇后,为什么,陈阿娇就可以活得那么率性,那么挥洒,而她,却在这繁华的未央宫中一日日沉默下去,薄到最后,像夜里椒房殿扬起的纱幕,美丽的剪影,却渐渐的,没有了生气。

  生下了据儿后,陛下便慢慢淡薄了她。

  她想,他终究只是想要一个子嗣吧。

  而她帮他实现了这个想望,所以他让她坐上这未央宫最高贵而最冷漠的后位,慢慢的,慢慢的,煎熬生命。而那煎熬都是欢欣的。毕竟世人谁不仰望,未央宫里那尊崇的位置,他们说,那代表着,母仪天下。其实,只有坐在上面的人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悲欣交集的滋味。

  她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后位,却渐渐的,失去了夫君的爱宠。而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在未央宫里争夺此位的女子,都如她这般。

  再尊崇的女子,终究还是个女子。

  而哪个女子,不期盼着,有一个疼爱自己的良人?

  未央宫里的宫人,不再说起从前的陈皇后。如今,她们说的是,椒房殿里的卫皇后。

  “卫皇后为人和善,昨日里我在御花园里做事,卫皇后经过,还对我笑了一笑呢?”

  “卫皇后真幸运呢。听说,她本来,只是平阳侯府的一个歌姬。”

  “是呢。从前的陈皇后,论身份,再高贵不过了吧?还不是输给了一个歌姬。可见……”

  ……

  所以,生男无喜,生女无怒,君不见,卫子夫霸天下?

  初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她哑然失笑,那些人,只看到表面的光鲜,却看不见,皮肤底下的一片泥泞。

  她一直想,若没有据儿,没有青弟,没有去病,她卫子夫,在她的刘郎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而那个女孩说了半年,刘郎也听了半年。

  渐渐的,便真的当,那个女子是很好很好的了吧。

  往日里,她的骄纵任性刺出来他的伤,渐渐的,痊愈在时间里。忆起来,全都是好处。

  每一个男人,生命里都有一支红玫瑰和一支白玫瑰。

  白玫瑰是温柔。

  红玫瑰是热烈。

  他离的那支红玫瑰久了,就渐渐的,将她看成了胸前的一抹朱砂痣,悬在心头,除非得到,再不能休。

  那时候,她就已经窥见了之后十年的故事。只是,猜不到结局。

  她更猜不透的是,她的刘郎的心。

  若真要无情,就无情到底罢,为何,渐渐的,竟真似有了情。

  而那情,竟归了别人。

  让她午夜梦回,如何不痛?

  她一直以为,她的据儿,是她最后的依靠,坚不可摧。却不料,到了最后,失败,自缢,亦是为他。

  人生悖论,不过如此。

  元朔二年,她产下据儿,进为皇后。

  元朔五年,王沁馨生皇二子刘闳,一时恩宠隆重。据儿不再是他唯一的儿子。

  元朔六年,悦宁公主刘初回宫。

  元朔六年末,陈阿娇带着刘陌回宫。

  他们说,皇长子生的真是像陛下呢。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唇。

  到最后,最像她的刘郎的,还是她的儿子。

  而她的据儿,相貌一半随刘郎,一半随她,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来,就有些怨了。

  陛下让陈阿娇归长门。

  二姐安慰她,这样不好么?说明陛下并不看重她,长门,可是冷宫呢。

  她淡淡微笑,二姐真是天真。

  长门,亦是她这个皇后无力管辖到的地方。

  她可以渐渐窥的破,陛下对陈阿娇的维护之心。

  细想来,真是不公平啊。她在这未央宫住了十余年,依旧有些格格不入,亦不入太后的眼。若不是因了据儿,只怕连如今这般不咸不淡的局面都维持不下来。而陈阿娇甫一归来,不要说她的母亲馆陶大长公主,连王太后都另眼相待。

  而她的刘郎,不也待她更重一些么?

  他们特意将她与她隔离起来。而她与她彼此也有默契,两不相见。

  相见,就是尴尬。

  只是又慢慢听人说,那个女子,竟是很漂亮很漂亮,岁月都厚待她,不在她面上刻下风霜。

  只听说,那个女子风华卓然,安静宁馨。

  真的不像她了。不像记忆中那个热烈骄傲的女子。

  连她都忍不住好奇,生命中流失的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将那个热烈骄傲的女子,改造成如今模样?

  陛下回宫后,第一次去见了她,不欢而散。

  她偷偷出宫,被抓个正着,为了长门宫的宫女,只得去宣室殿求情。然后,陛下宽赦了他们,还同意了让她出宫。

  馆陶大长公主大寿,她出宫祝寿,陛下也去了,出了酒疹,是她在照料。

  元狩元年除夕,陛下宿在长门,清晨,不欢而散。

  她知道她不能怨,不该怨,可是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无不在牵扯着她的心魂。不觉得疼但持久,慢慢的,便成了她的心患。

  她好想闭了眼,遮了耳,方可不去看,不去听,可是自有人来报,来说,而她不得不端了笑脸,强迫自己去听。

  她知道,陛下看重陈阿娇,不允许她去动她。这些年,她坐在皇后位上,谨记当年的教训,一直依着他的意思行事,使后宫不乱,使他能够安心国事,一直做的很好。

  因此,陛下才能容忍,她在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

  可是,他不知道,她微笑着看着他来往于未央宫里每一座宫殿,面上一片温雅笑容,底下却是见不得人的痛。

  若可以,谁个女人真能忍受,与旁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除非她半点不爱他。

  而她爱他,所以她注定伤痛。

  陈阿娇归来之前,她以为,她可以一直这样微笑着,过她的一生,高高在上但寂寞,等待她的刘郎偶尔的到来。

  可是,陈阿娇的归来打破了她的以为。

  到最后,却原来,她可以忍受她的刘郎和一切其他的女子在一起,却不能容忍,她的刘郎回到陈阿娇身边。

  那仿佛,生生的打了她一巴掌。告诉她,你这么多年来自以为是的胜利,都是假的。

  而她,从命运里头归来,向她讨要她夺去的一切。

  后来她想,也许,在那个时候,她身为女子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她的刘郎,渐渐的,真的爱上那个曾为他抛弃的女子。

  那么,当他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曾经伤害过她的她,是不是,就,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她与她的相争,其实,有着宿命的味道在里面。

  而她毕竟不了解这个归来后的女子,所以设下精巧的局,到最后,才发现,她自己才是陷入局中的人。

  而那个女子呢?得了手,却不肯再理会她,一道陛下的旨意,让她归堂邑候府暂居。

  而这一个暂居,就是一年。

  那一年里,她被软禁在椒房殿,空对着满殿繁华锦绣,心却空落落的没有半点着落。

  他们说,陛下常去堂邑候府探那个女子。

  他们说,陛下慢慢的减少了流连未央宫各殿妃嫔的次数。

  她无声温婉的笑着听他们说这说那,说的时候满面为她不平为她担忧为她同情,听到最后,心就渐渐淡了。

  她爱的那个人不曾爱她,那么,她的爱,就渐渐的,渐渐的淡了。

  若这爱,只能让她苦,让她痛,她就不要。哪怕牵扯去时疼痛不堪,痛过了,她还有家人要守,还有据儿要护。所以,她没有时间软弱,没有时间悲春伤秋,没有时间,为自己慢慢沉寂的爱,落一滴泪。

  元狩二年,长女卫长出嫁。

  连女儿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她也就渐渐老了。

  卫长真的很像她,连伤悲,都学她,氤氲在心里。

  卫长喜欢着一个少年,可是那个少年不喜欢她,哪怕,他是她的表哥。

  纵然喜欢又如何?那时那日的情景,卫长的婚事,对她极其重要,她容不得那些小儿女心思做主费了她的满盘谋划。

  可是做女儿的伤悲了,为娘的心里,还是要痛的。

  更痛的是,明知卫长不情愿,她还是选择,将她嫁入李家。

  她的一生里,仿佛都在重复,手边做的,和心里想的,一直一直,都不一样。

  北方传来消息,去病大胜了。

  那可真是个好孩子,意气飞扬的少年,不枉卫长爱他。

  其实,卫长的眼光,比她好吧。

  卫长不过是爱而不得。

  而她呢,爱而成伤。

  长信侯柳裔完胜匈奴,带回了陛下和亲匈奴多年的胞姐,南宫长公主刘昙。

  而同时,长安城内,王太后,渐渐走向了生命微末的尽头。

  却原来,再尊贵的女子,到了死亡逼近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王太后盼望着南宫长公主归来,多年前她送她去匈奴和亲,却又在安逸尊贵的位子上思念了多年,觉得亏欠。那又如何呢?时日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毅然送走自己心爱的女儿。

  只为了,成全她自己,和她的儿子。

  就如同,生命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借巫蛊一事,构陷陈皇后。

  从本质上来说,她和王太后是同一种人。不是没有爱的,只是为了某些比爱更重要的东西,将爱掩埋。

  只是,王太后成功了。而她呢,从前,她以为她也成功了。到如今再看,却岌岌如临深渊。

  所以,彼此不能亲近。

  王太后逝去的那日,她站在长乐宫外,心思居然是极淡的,无喜无悲。

  那在尊贵繁华的长乐宫中慢慢逝去的那个女子,是她的刘郎的母亲,她和她,在两座宫殿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到如今,依旧如同陌生人。

  她自己的伤悲已经很沉郁,付不出哪怕再多一点,为那个尊荣半世却即将离去的女子。

  然而,那个女子,是她的刘郎的娘亲。

  那一刻,刘郎是真的伤悲了。刘郎心就算再狠,当母亲去世的时候,他的心,还是有丝丝的软弱。

  她跟着他来到灵心殿外。

  他们说,她的刘郎,幼时就在这座宫殿长大。

  她的刘郎,在这座灵心殿里,悼念他的娘亲。而她,站在殿外,迟疑不敢进。

  时日慢慢磨去她的勇气,她已经不复年少时,对前程一往无惧。

  世人说,这世上,最清楚帝王心意的,便是伺候在他身边多年的御前总管,杨得意。

  那一日,杨得意满宫去寻陈阿娇。

  她站在远山亭远远的看,看尹佳萝进去了,被陛下发作拖去掖庭。

  最后,进去的是陈阿娇。

  而她在亭中等了许久,等到天色一点,一点的暗了,等到站在五月南风天气里,心却冻的清冷,亦不见她出来。

  “皇后娘娘,”采青慢慢道,“咱们回去吧。”

  她慢慢回过头来,似乎在采青的声音里,听出些不忍来。

  无声的笑。

  南宫长公主刘昙,自幼与陈阿娇交好,当众于她难堪,不肯待见。

  太后去世后,她便是大汉最尊贵的女子。为什么,却比从前,更加如履薄冰?

  陛下携南宫长公主与陈阿娇往甘泉宫,归来后,恩爱恒逾。

  而她,守着皇后冰冷的宝座,慢慢的,变的淡,变的薄,薄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

  “母后,”儿女们担忧她,声声唤着她,声音忧虑。

  “没事。”她慢慢答道,依然温婉的笑,“我早就看淡了。”

  是的,已经看淡。不是她愿意看淡,而是,现实逼她如此,不看淡,又能如何?

  阳石嫁了,去病去了。

  椒房殿里,一片寂寞。连初年看起来金碧辉煌的檐角,也在岁月剥蚀中,慢慢黯淡下去。

  而她,变的越来越谨慎。到如今,只要子女安好,家族平安,她可以,一直这么谨慎下去,过她的一生。

  却最终敌不过,上林苑里爆发的风暴。

  初听到的时候,她是愕然的。

  对家族的忧虑里慢慢升出一丝快意。

  陈阿娇,你今生顺风顺水,也有今日么?

  失去了那个孩子,你一定会,很痛,很痛吧?

  可有我痛?

  她试图力挽住卫家衰颓的狂澜。却在深夜独自睡在椒房殿中的时候,忍不住自己的恐惧。

  也许,这一次,真的是不行了吧?

  当年,她如何对待陈阿娇,到如今,命运便要加倍报应回来。

  最先失去的,就是她的长外孙。

  然后,是阳石。

  到最后,是据儿。

  命运若要她步步败退,她亦无可奈何。到如今,她除了那个冰冷的后座,她能够拥有的,只有那些亲人子女了。

  而后座,今次之后,怕也是要失去了吧?

  这让她,怎,麽,甘,心?

  若身后已是万丈深渊,退无可退,她如何还能够,继续后退?

  于是,谋反,巫蛊,桩桩件件,接踵而来。

  一切尘埃落定之际,她于椒房殿弹琴。

  她弹的是汉乐府中的一首《上邪》。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

  冬雷阵阵,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一生于她,不过是一场豪赌。前半生,她赢了,于是步履椒房。后半生,她却输了。于是自缢殒命,以命相偿。

  于是还是与君绝了。她的刘郎,是她的君,可是她更宁愿,他只是她的郎。

  年少时,她冷眼看着那个骄纵的女子,心里暗暗嘲弄着她的不懂事。她们的刘郎,是主宰这个天下的帝王。她却希冀着他只守着一个女子,如何不是太天真。

  到最后,才发现,其实每个女子心里都有这样的想望。只是陈阿娇更诚实,且她有着这个资本,所以,不管一切的一切,任性的说了出来。

  生命里,能够这样放纵自己的任性,谁说,不是幸福的呢?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回望自己一生,只觉一片压抑,纵在最得意初登后位之时,底色仍是灰的。

  一生里唯一有过的暖色调,却是在那个女子还是皇后的时候。彼时她只有卫长,陛下到她的殿上来看她,两个人拥着卫长,和乐融融,真的很像,年幼时,她见了平阳县的乡下人,相守一世的夫妻,到了老,每一个眉间心上,都有彼此的印记。

  可是,她亲手打破了彼时的暖色调,设计了巫蛊,构陷陈阿娇,推她下皇后之位。

  如果,生命里最深的想望,不过是和一个人相守到老。那么,当初,她又何必,费尽了心机,邀得陛下爱怜。

  而最初的最初,到底是因为,她邀得陛下爱宠,才渐渐当他是她的刘郎,渐托芳心;还是因了,她渐托芳心,所以,拼了所有心机,邀得刘郎爱怜呢?

  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

  她从不曾愿意和他相绝的,若可以,她也愿意,一生相依。哪怕山无棱,江水竭了,冬天打雷,夏天下雪,也不相绝。

  可是,她的刘郎,先绝了她。

  这世上,只有一个刘郎,于是苍天薄待女子,既然有了一个卫子夫,又何必再有一个陈阿娇?

  又或者,若已经有了陈阿娇,又何必再有卫子夫呢?

  命运很是公平,而她,愿赌服输。只是,放不下,留在世上的四个儿女。

  若是可以,下一世,必不近帝王家。

  白绫勒过颈项之时,她慢慢想。

  枉死的魂魄不得投胎,而她在这枉死城游荡经年,等了经年,看他们悲,欢,离,合,终于有一日,等到了她的刘郎。

  经过的鬼差慢慢道,“孝武皇帝回来了。”

  她远远的看,她的刘郎,已经很老了,形容憔悴。

  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他生命中曾有过的那个女子,叫做卫子夫。

  经年落不下来的泪,忽然就慢慢的落下来,一滴一滴,还未坠到脸上,就已经结成了冰。

  孝武皇帝刘彻,在位六十年,功勋卓著,幽冥里的鬼差亦有耳闻。

  刘郎皱眉问,“朕的皇后,何时下来?”

  鬼差怔了一怔,道,“生死都有定数,既到了幽冥,就守幽冥的规矩吧。”

  “若孝武皇帝与孝武陈皇后尚有缘分,下世里,定能遇见的。”鬼差意味深长道。

  想问了很多年的话,亦不必问了。

  又过了两年,陈阿娇亦到来。

  与刘郎不同,她看见了她。

  “你我相争了那么多年,你恨我么?”她想了想,无话可说,只好道。

  “过了那么多年,”陈阿娇笑了笑,出乎意料,慢慢道,“我都快要忘记了。”

  过了那么多年……

  是的,真的过了很多年了。陈阿娇要忘记了,她,也渐渐要忘记了。

  再后来,是卫长,是阳石,是诸邑,到了据儿亦下来的时候,她在尘世上所有的牵念,就全部断了。

  鬼差到她的面前,慢慢道,“卫子夫,你可以转世了。”

  她亦慢慢点了点头,道了声,“好。”

  真的真的,好久了。

  守着一段记忆好久,真的好累。她迫不及待的想喝下那碗孟婆汤,将一切忘掉。

  于是慢慢的喝下孟婆端来的汤。

  这一世的恩怨情仇,俱都在这碗汤里了。

  写陈阿娇的小说,都无法回避卫子夫。

  两个女子的争斗,注定,一个得,一个失,或者,通通不幸福。没有双赢的可能。当卫子夫走向那母仪天下的宝座,或者更早,再平阳侯府承宠时,命运就已经注定。仿佛宿命的冤家呢。

  而喜欢阿娇的女子,多半不会喜欢卫子夫。

  我也不喜欢卫子夫。

  但是卫子夫,是阿娇生命中的一个不欢喜的色彩。从她眼中的阿娇,也许,才是最真实的那个阿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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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文。民国,是一个风生水起的年代,数不尽的英雄起来,却依旧挡不住时代落寞的主题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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